郭会丽 |工作服
“风吹着杨柳哟唰啦啦啦啦,小河的水流得哗啦啦啦啦,谁家的媳妇她走呀走得忙呀,原来她要......”湖畔小路上边走边哼歌的秀琴,突然被人拍肩膀:“哎呦喂,唱得美呀你!”她定睛一瞅:嘿,老同学贾淑君!
“你是土行孙?这会儿咋冒出来啦?你不是在美国纽约吗?哈哈哈,听说你嫁个蓝眼睛美国佬哇。咋样,生哩娃是不是四不像?”秀琴激动得用粗胖的双臂揽住淑君的小细腰直跳。
淑君凤眼圆瞪,皱眉撅嘴:“滚!瞅你那德性,老了老了还没个正形。”她下巴冲身后一摆,果然有个黑黢黢的大高个男人在满眼含笑地看着她俩。
秀琴当即愣住了:我的妈呀,她,她,她也忒没眼光了吧?!这黑肤色,比泥鳅还不中看哩。
转而她又笑了,举起手臂冲黑人打招呼:“哈喽,哈喽!哎,淑君,快,帮我翻译,就说我很高兴见到他!”淑君捶她一拳:“去,咱俩同桌时,你英语可比我好多了。自个儿想招儿。”秀琴傻眼了:我的妈耶,那些年学的东西全交回给老师了。可她还得硬着头皮凑近比划:“I 欢迎 YOU,对,I LOVE YOU !”站在一边笑弯了腰的淑君,冲过来推开伸臂要拥抱秀琴的黑人,连连摇头:“NO NO NO ,谁都可以练拥抱,唯独她,你不可以!”黑人翻翻白眼,张开双臂愕然:“why?”淑君乜斜秀琴:“哼,当初如果不是她横插一杠子,我早成班长夫人了!”黑人缩缩脖子,似懂非懂地看秀琴。秀琴眨眨眼,尴尬地笑道:“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黑人和淑君对视一笑,郑重地点头:“OK,免提,免提!”
傍晚的夏风,吹在人身上,暖暖的。秀琴和淑君手牵手,亲热地寒暄着彼此的近况。秀琴告诉淑君,自己找的是中学老师,生了龙凤胎,俩人工资不高,但也买了两套郊区的房子。淑君告诉秀琴,自己结了四次婚,这黑人,是她目前第五任待考察小爱人。从中原到深圳,为发展外贸事业,她一直没要孩子,也不想要。时不时,她俩驻足一声叹息;时不时,她俩雀跃一阵笑声。湖面上,有成双白鹭时而低飞,时而远去。黑人呢,跟在她俩身后,一会儿学秀琴挺肚子晃悠,一会儿学淑君摇摆模特步,引起行人注目而视、莞尔一笑。
不觉间,华灯初上,车流如潮。闪烁着七彩霓虹的大酒店,到了。三人止住脚步,互相望着,却没有言语。
“淑君,今晚的商谈晚宴,有市领导。你,先去车里的后备箱拿出件礼服。对对对,你带琴去洗漱一下,让她换上。OK?”黑人低首沉吟片刻后,指着停车场提醒淑君。
秀琴看看淑君,淑君看看秀琴,两人笑得极不自然。
是啊,淑君一袭宝石蓝晚礼服,一头波浪卷金发,婀娜多姿;秀琴一身灰色工作服,一头齐耳短发,恍若村姑。这服饰,这身段,这气质,唉!
秀琴满脸堆笑,摆手摇头地婉拒:“抱歉,真的很抱歉!刚才我妈打电话让我赶过去帮忙招待老家亲戚。改天,我们改天再聚!”来不及听淑君说些什么,她快步拦住一辆出租,上车疾驶而去。
第二天上午,淑君头戴安全帽,手挽黑人臂膀,在公司领导的带领下进厂区参观生产一线。
一身工作服、头戴安全帽的秀琴,被厂领导指派接待访客。当淑君看到秀琴灰色工作服的左上口袋盖子上那枚红艳艳的党徽时,脸颊瞬间发烫起来:高二时,入党名额有限,同样是考察对象的她,最终没能竞争过秀琴。她曾经暗暗恨透了班主任,恨透了班长,恨透了秀琴。现如今,面对高温作业区工作了整整二十三年的秀琴,她突然明白了自己与秀琴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