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的人是比较纯洁的，六十年代的人是十分狂热的，七十年代的人是相当胆怯的，八十年代的人是察言观色的，九十年代的人是极其邪恶的。
——莫言 《生死疲劳》
世间的万物就是这样，小坏小怪遭人厌恨，大坏大怪被人敬仰。这个世界，总有你不喜欢的人，也总有人不喜欢你。这都很正常。而且，无论你有多好，也无论对方有多好，都苛求彼此不得。因为，好不好是一回事，喜欢不喜欢是另一回事。在这个城市，要么我是刺猬，要么我是乌龟，不是刺猬不是乌龟就特别害怕别人对我笑。有两件事我最憎恶：没有信仰的博才多学和充满信仰的愚昧无知。有权力的人毁于权力，有钱人毁于金钱，奴才毁于卑躬屈膝，寻欢作乐的人毁于享乐。事事既可以这么解释，又可以反过来解释。人们能够把整个世界的发展史说成发展和进步，也同样能够将之叙述为一无是处的堕落和荒谬。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沙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淨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上帝会懊悔没在人身上添一条能摇的狗尾巴，因此减低了不知多少表情的效果。自以为干净的人，总嫌别人龌龊，甚至觉得自己就是肮脏，还比清洁的旁人好受，往往一身臭汗、满口腥味，还不肯借用旁人使过的牙刷和手巾……这样看来，我们并非爱洁，不过是自爱。“洁身自好”那句成语，颇含有深刻的心理观察。老实说，世界上是非善恶邪正等等分别，有时候也不过是人我的差异，正和身体上的秽洁一样。所以，假使自己要充好人，总先把世界上人说得都是坏蛋；自己要充道学，先正颜厉色，说旁人如何不道学或假道学。猪是否能快乐的像人，我们不知道；但是人会容易满足得像猪，我们是常看见的。一个人 ，如果没空 ，那是因为不想有空。一个人 ，如果走不开，那是因为不想走开。
当你发现你最喜欢的人也会离开你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最讨厌的人也不是那么讨厌。她一向怀疑漂亮的男人。漂亮的女人还比较经得起惯，因为美丽似乎是女孩子的本份，不美才有问题。漂亮的男人更经不起惯，往往有许多弯弯扭扭拐拐角角心理不正常的地方。大部分人在二三十岁上就死去了，因为过了这个年龄，他们只是自己的影子，此后的余生则是在模仿自己中度过，日复一日，更机械，更装腔作势地重复他们在有生之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所爱所恨。哗众取宠本是年轻人的天性。特别是在他们无足轻重，换句话说，无所事事的时候。献媚从来不会出自伟大的心灵，而是小人的伎俩，他们卑躬屈膝，把自己尽量的缩小，以便钻进他们趋附的人物的生活核心。忌妒的人或者愚蠢的人由于从来不知道才智高明者的行为的动机，总是马上抓住一些表面矛盾来提出指控，暂时将才智高的人列为被告。没有口误这回事；所有的口误都是潜意识的真识的流露；当你瞧不起一个人的时候这种轻视一定能够感觉得到那他/她就会做出某些事情来自卫。世上只有一种善，那就是知识，也只有一种恶，那就是无知。每个人都会有缺陷，就像被上帝咬过的苹果，有的人缺陷比较大，正是因为上帝特别喜欢他的芬芳。“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这个世界从来只有更美，而没有最美。而最靠近完美的一刻，就是最容易走向相反的时刻。人好比河流，所有河里的水都一样，到处的水都一样，可是每一条河里的水都是有的地方狭窄，有的地方宽阔；有的地方湍急，有的地方平坦。每个人都具有各种各样的本性的胚芽，有的时候表现出这样一种本性，有的时候表现出那样一种本性，有时变得面目全非，其实还是原来那个人。我觉得人的美貌就在于一笑：如果这一笑增加了脸上的魅力，这脸就是美的；如果这一笑不使它发生变化，它就是平平常常的；如果这一笑损害了它，它就是丑的。人弄坏了自己的胃，总是抱怨伙食。那对生活不满的人也是如此。他发现了人类行为的一大法则，自己还不知道——那就是，为了要使一个大人或小孩极想干某样事情，只需要设法把那件事情弄得不易到手就行了。
同样是说话，同样是阐述自己的思想，有人惹来了一身麻烦，有人却赢得了阵阵掌声，这就是表达的哲学。绝不要和愚蠢的人争论，他们会把你拖到他们那样的水平，然后回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