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才华 || 红薯情节

  我是吃红薯长大的,因此,我对红薯始终有一种难舍的情怀。

  我的老家在偏僻荒凉、人烟稀少的太平山下,那里山高水远,土地贫瘠。没有水田,只有旱地,因此只能种麦子、包谷和黄豆,当然也适宜栽红薯。

  那时候,由于土地贫瘠,麦子产量很低,每年麦收过后,交过公粮,留下的麦子就不多了。粮不够,瓜菜凑。夏秋季节,还好将就,到了冬春季节,草木凋零,满目萧条,一家六七口人,顿顿要吃要喝,父亲和母亲就开始为一家人的口粮煎熬。

  土地承包到户后,农民不仅可以自主耕种,还可以开垦荒地。为了解决吃饭问题,父亲和母亲除了种好承包地,还带领全家人大量开垦撂荒地,大面积点包谷,栽红薯。

  土地到户第一年,粮食就获得大丰收。特别是我们栽种的四五亩地红薯,亩产三四千斤。霜降过后,我们掂着叉锄、背着背篓、别着镰刀,跟着父亲去挖红薯。

  霜打过后的红薯藤已经蔫了,由翠绿变成暗绿,有的已经枯黄。姐姐开始割红薯藤,厚厚的红薯藤把地面铺得严严实实,似乎给大地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姐姐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割开一大片,地上留下一棵棵拃把长的红薯蔓儿,捂了一冬的土地终于可以重见天日,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了。

  父亲和母亲领着我们挖红薯。大人们劳力好,一锄下去,一蔸红薯挖出来,盆口大的土坷垃里躲着大大小小的红薯。我和妹妹掰红薯,从土坷垃里掰掉泥巴和根系,一个个红通通、胖墩墩、圆乎乎、长溜溜的红薯露出了笑脸,如圆球,似纺锤,散发着清香的红薯味儿。

  一袋烟功夫,一嘟噜一嘟噜红薯铺满地。我和妹妹掰满了一背篓,大哥和小哥开始往回背。看着满地可爱的红薯,我心里痒痒,拿起大哥的叉锄,巴不得象父亲那样,一锄挖出一大蔸。可是红薯好像故意跟我捉迷藏,挖了三四锄,它还是静静地躲在泥土中,就是不肯露真容。

  我照着根蔓挖下去,只听“咔嚓”一声,碗大的红薯被穿了个“透心凉”,一股甘甜的气息扑面而来。父亲笑着说:“莫着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原来,父亲每一锄挖下去,并不是正照着红薯蔓儿,而是离蔓儿有一两拃距离,因此,他挖出的红薯完好无损。而我因力道不够,每挖一蔸,就像挖疙瘩蔸一样,好不容易挖出来了,挖出的红薯却是伤痕累累。母亲就不让我挖了,我又极不情愿的去掰红薯。

  挖破的红薯搁不住,容易烂,不能下窖。那时,人的温饱还没解决,猪只有吃红薯藤,红薯根的份儿。挖破的红薯人实在吃不赢了,才轮到猪吃。

  半天功夫,我们就挖了十几背篓。晌午了,背着红薯回家。大人们背大背篓,红薯上架着红薯藤,小孩们背小挎篮,气喘吁吁往回走。

  人少好吃馍,人多好干活。一天下来,我们挖了一二十背篓红薯。看着满屋堆积如山的红薯,半年的生活有指望了,我们高兴得合不拢嘴。母亲提前回家蒸了一大锅红薯,揭开锅盖,一股馨香甘甜味儿扑鼻而来。雾气氤氲中,一排排红通通的红薯整整齐齐的窝在锅中。我们正要伸手去抓,母亲大声喊:“娃们莫急,过细烫手!”

  我们哪里等得急,伸手从锅里抓一个就走,烫得双手不停地倒腾着,嘴里吸吸溜溜地吹着。刚出锅的红薯,暖烘烘,软绵绵,香喷喷,肉质酥松,绵软爽口,香而不浓,甜而不腻,宛如豆沙,入口即化,吃后令人满口留香,回味无穷。好久没有享受这等美味啦!

  看着我们一个个大快朵颐的样子,母亲说:“娃们吃慢点儿,吃慢点儿,小心噎着了!”这时我才感到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胸口憋得慌。脸上也憋得通红,翻着白眼儿。母亲一边帮我捶背,一边嗔怪道:“谁跟你放抢啊?叫你慢点吃,慢点吃,咋就不听呀?”

  “呃”一个饱嗝儿,半截儿红薯吐出来了,我才缓过气儿来。逗得姐姐妹妹们笑我是“饿死鬼”转世,说我是“饿老刁”。哎!我这个“饿老刁”,差一点儿做了回“噎死鬼”。

  由于吃得多,吃得快,不一会儿,一个个饱嗝儿连连,屁声喧天。刚起锅的红薯香甜可口,但是吃多了,肚子会气鼓气涨的,爱放屁。“噗通”一声,二哥故意蹦出个响屁,我们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扇着,骂二哥是个“臭屁篓子”。二哥振振有词,“屁是五谷神,不放不能行;你说我不该放,谁个叫你闻?”笑得我们肚子疼。

  几亩地的红薯要在下霜前挖回来。立冬过后,大地上冻了,红薯也会冻坏。受冻的红薯搁不住,时间一长,就会烂掉。断断续续挖了十几天,终于赶在下霜前把几亩地的红薯收回来了。院子里、台阶上、房檐下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红薯。再也不愁没啥副食掺饭了,我们心里乐开了花。

  记得土地没有下放到户前,每年阴历七月底,八月初,家里没有粮食了,吃了早饭,母亲就为午饭熬煎,吃了午饭,又为晚饭熬煎。那时候,包谷还没老,母亲扳回几棵嫩生生的青包谷棒子,小心翼翼地剥下玉米粒儿,煮包谷子儿。光煮包谷子儿,既浪费,吃起来又不禁饿。

  母亲掂着锄头,到阳坡地里十分心痛地挖几棵红薯,洗净,掺在包谷子儿里一起煮。我们这里叫挖“刨青红薯”。“七长上,八长下”。七月的红薯,地面上的藤蔓正在疯长,八月,地下的红薯正在生长。实在没啥过顿了,不得已才去挖的。正长的红薯,挖了咋能不心痛呢。霜降过后,藤蔓死了,红薯不长了,挖起来我们心里才舒坦。

  晚饭过后,我们又开始择红薯。把破了、烂了的红薯择出来先吃,把完好无损的选出来,一笼一笼窖藏在红薯窖里,留作来年春季青黄不接时的口粮。

  霜降过后,晴多阴少。乘着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我们把挖破了的红薯洗干净。母亲把破损了的大红薯切成片,晒成红薯片儿;把小红薯蒸熟切成两瓣儿或四瓣儿,晒成红薯妞儿。

  这个季节,家家户户的晒席上、笸篮里、房顶上、石板上,到处都是白花花的红薯片儿。房檐下的檩子上、椽子上,挂着一串串红薯妞儿。晒蔫儿了的红薯妞儿,吃起来甜甜的,瓷瓷的,有劲道,很耐嚼,见了,就让孩子们口水直流。

  这个季节是孩子们最野也最开心的时候。我们不怕再饿着肚子了。下午放学后,我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到处“踩点儿”。看看谁家屋檐下挂的红薯妞儿多,谁家晒的红薯妞儿好,晚上偷偷地用竹竿去敲打。天天混个肚儿圆。

  可惜,好景不长。几天后,学校隔壁的蒋大妈找到了学校。下课了,蒋大妈高喉咙大嗓子喊校长出来,校长出来了。蒋大妈怒气冲冲地嚷道:“尉校长,看看你们教出来的都是啥学生?一个个跟国民党似的,好的没学到,就学会了偷鸡摸狗。昨晚,学生娃子把我家的红薯妞儿偷完了,你说咋办?”我们几个一边躲在教室里窃笑,一边担心校长该咋收场。蒋大妈可是我们学校远近闻名的“辣子货”!

  “哈哈,你说的对呀!我们的学生就是国民党,国民党不吃老蒋,吃谁呀?”尉校长慢条斯理地说。我们被尉校长机智幽默地回答逗得哈哈大笑,蒋大妈也忍不住笑了。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风平浪静地过去了。兔子不吃窝边草。以后我们再也不敢在学校附近“踩点儿”了。

  如今,又到了红薯成熟的季节,昔日老家大片大片的红薯地早已荒芜了,再也见不到漫山遍野的红薯了。想吃红薯了,只有到超市里买几斤,但吃起来似乎没有家乡的那般香甜。

  哎!什么时候还能吃上家乡那红扑扑、香喷喷的大红薯呢?

作者简介:姚才华,男,山阳县漫川中学教师。茶余饭后,偶尔舞文弄墨,先后在《教师报》《读写周刊》《商洛日报》《商洛教育》《双月湖》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六十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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