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的”悲伤
我在操作“网上遗产”那篇稿件的时候,看到英国心理学家伊莱恩·卡斯凯特在其书中写到这样一个故事。说是在日本岩手县大槌町地区,一座俯视太平洋的小山上,有一个白色的玻璃镶板的电话亭,亭子里有一台复古的黑色旋转式拨号电话,这部电话没有电话线,因为它的作用不是用来同在世之人通话,而是与那些已离世之人进行交流。电话亭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风之电话亭”。
亭子的主人佐佐木格,是一名园艺家。他在2010年建造电话亭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满足自己想要同死去的表弟联系的渴望,佐佐木格确信,海风会把思念传递给逝者,也正是因为这种信念,使得他在内心上获得了安慰。但让佐佐木格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原本是他一人寄托哀思的地方,有朝一日会成为人人都来拜访的目的地。那是2011年,3月里,日本东北地区发生大地震,地震引发了海啸,导致近2万人丧生,无数生还者因失去家人而悲痛欲绝。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不知怎的,人们知道了“风之电话亭”的故事,开始来拜访佐佐木格的花园,起先来的只有几个人,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佐佐木格于是向公众开放了那个地方。“风之电话亭”由此安慰了许多在各种事故中失去亲人并需要向逝者倾诉以克服悲伤的人们。
对于活着的人需要同逝者继续保持着联系这件事,有一种关于悲伤的理论就叫作“持续联系”。就像弗洛伊德对悲伤的解释,悲伤是指逐渐地、“零零星星地”放下“所爱的对象”。而这种“持续的联系”,显然是一种“健康的”悲伤。
然而,据我所知,“和逝者保持紧密联系”的人依然倾向于认为自己是病态的,而且身边人也容易将其视作是病态,这一点毫不夸张。我记得自己在听作家苗炜的音频节目“文学体验30讲”时,听到过这样一个例子。说是英国作家巴恩斯和他的妻子感情很好,可他的妻子最后生病去世了,巴恩斯承受着丧妻之痛,有次他跟三个好友在一家餐馆吃饭,这三位友人同时也与巴恩斯的妻子相识多年,可在那次饭桌上,每当巴恩斯提到自己妻子的名字,这三位好友都假装没听见。这事让他悲痛且惊讶,巴恩斯意识到,“这根本不是礼貌的问题,而是怯懦”。所以说,一个人走出他的悲痛的过程,外人是很难感受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处理痛苦的方式。作家们会把痛苦变成他们的素材,巴恩斯后来就写了一本叫《生命的层级》的书;佐佐木格所在镇子上的人们,则选择去那个“风之电话亭”,拨打那个已经被毁掉的电话号码。
还有一种方式也被广为使用,我们如今置身的数字环境能被完美地用于促进与逝者的持续联系,那就是去网络公墓进行网上祭扫。这就要回归到我所讨论的“网上遗产”的主题,就是当一个人留下足够多的数字足迹后,其实已经在网络上形成了属于他自己的个人小传,当他的身体消失后,死者可以依靠科技继续在网络上留存了下来。这种情形下,你是否愿意亲人或自己离世后,入驻网络公墓呢?
当然,这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因为谁也确定不了自己的亲人是否能够接受网络纪念页面上那个供人缅怀的自己,毕竟有些人更倾向于把情感安置于个人回忆中的那份安全感,而惧怕网络世界的不可控性,这同时更取决于他们如何处理悲伤。
毛亚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