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723 | 吴春红寒夜鸟来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今晚的风真大,是不是又要降温了?”我一边在阳台收着衣服,一边和书房里的杨先生说话。收下晾衣绳最边上那件浅色毛衣时,我看见了它,一只鸟,不声不响站在晾衣绳边的钢管上。我看到它时,它也低头看了我一眼,用短小的喙轻轻梳理了一下羽毛,然后转头看着前方。神情自在,没动。不知它是几时来的?借着灯光,我细细地打量着它。后背的羽毛灰黑色,看着丰盈润泽,腹部上浅灰色的绒毛细腻柔软,从胸口延到浑圆的肚皮,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这种鸟是我熟悉的。
小区旁边就是公园后山,我对小鸟并陌生。每天清晨,总是在鸟儿愉悦的声音中醒来,天色还没亮,它们就开始唱歌,仿似有一个领唱,总是初时一两声,渐渐而至一大片,清脆的鸟鸣此起彼落。午后时光,也常听到它们或急或缓、或长或短的声音,那些我听不懂的对话总让我觉得愉悦、轻松。想来它们和我一样,也喜欢着午后暖暖的闲散光阴。它们有时从林子里飞来,或是独行或是结伴,落在阳台的防盗网上欢唱几声。楼顶枇杷树结果时,会三五成群飞来啄食果子。阳台上晒着红枣或虾仁时,会不请自来,旁若无人地偷吃。偶尔还会误入厨房,扑腾着翅膀乱撞,寻找出口……可是,虽时时见到这些小家伙,我却一直分不清它们的种类,只有这种灰黑色的小鸟,我认识并记得。杨先生曾说过,这种鸟在农村很常见,它们没有巢,一到大冷的冬天,就找个相对暖和的地方过上一夜。村里人看到这种鸟经常在公共厕所出入,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粪坑鸟”。看我呆站着,杨先生问:“怎么了?”我说:“你快出来看,又来了一只鸟。”他看了一眼说:“还是‘粪坑鸟’,你不是时时念叨着吗?可能还是原来那只。”我不禁失笑,这时间相隔有近十年了吧,怎么可能还是原来造访的那只?可是,听他这么一说,心底依然生出些许念想和温暖。
是的,我时时记得,且时时提起。在多年前的那个冬季,在那些冷得让人发颤的夜晚,曾有一只小鸟,时时来访,把阳台的晾衣绳当作了栖息的地方。虽然它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可是像是一个曾经相伴的朋友一样,虽然已经杳无音讯,却在我的记忆里活色生香。
第一次看到它的那个晚上,风很大,天特别冷。我如往常一样在阳台忙碌,无意间抬头,发现一只灰黑色的小鸟站在晾衣绳上。当时没太在意,用棍子轻轻一摇绳子,它扑腾一下翅膀就飞走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天一冷,它就出现在晾衣绳那个固定的角落,每次都来得比我早。它总是安静地孤单地站在那儿,没有一点声响,也不怕人,不管我的声音多大都不会惊扰到它。我惊讶于它不似其他鸟儿那般活泼,也时时想知道,它是否天生就是个寡言者?或者是在沉思?在凝望?在想念?但终是无法了解。知道它只为了找个暖和的地方过夜,我晾衣服时都尽量放轻了动作,可是绳子稍微一动,它就总是被惊动,飞走了。想着总是心有不忍,因为我,它必须冒着寒风冷雨重找落脚之地,我担心着它从这里离开找不到下一个栖息地,让杨先生在绳子边横了根不锈钢管,它若站到那里,或许就可以不被我惊扰到了。杨先生笑我傻:“这种鸟本就是不筑巢的,你见过外面冻死的鸟儿吗?大自然总有自然的法则。”
可是,我真的见过在寒风中冻得颤抖的鸟儿。也是几年前的事了,在遮浪海边的木麻黄树上,有一对在寒风中紧紧相偎却依然瑟瑟发抖的鹦鹉,它们有些绿色的羽毛,红色的喙,很漂亮。我发现它们时,路过的人也看到了,有几个年轻人攀着树枝去抓,鹦鹉已经被冻得无力展翅,连一点反抗的意识都没有,被人抓到沙地上用树枝逗弄。它们如同在树枝上站着一样,依旧闭着眼睛,身子紧偎着彼此。我说:“别逗它了,会死的。”那个拿着树枝的年轻人回答:“不逗它也会死的。”我一时无言以对。
鹦鹉不是麻雀,它们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我猜测这对绿色鹦鹉是从海边的观音阁飞过来的。每月的初一十五、佛诞辰、神生日,会有许多善男信女来到各寺庙祈愿。一到年底,来还愿的善男信女就更多,他们会以“放生”的方式来圆自己的功德。可是他们却不曾想过,这样的放生到底是给生命以自由,还是让它们陷于被捕捉的命运,或者是更快地扼杀了生命?就像这一对本可以快乐自在的鹦鹉一样。只是,放生的人在意的,也并不是真正的对生命的重视,不是真正的成全。他们所在意的,是这样的方式可以让自己获得一点心灵的救赎。
公园的树已经不繁密了。今年夏天,一群伐木工在公园里忙活了一个多星期,好些高大的树木被锯成了一个个木桩。那段时间,在锯木声停歇的午间,偶尔能听到鸟儿的叫声。它们或是立于相思柳枝头,或是隐于低矮的灌木丛中,声音依然清脆,只是,那叫声里到底有没有控诉和不满,我们却不得而知,也并不在意。许多人在遭遇家园被毁的变故时,不惜以血肉之躯为墙,誓死捍卫。只是,当我们以更加残忍的方式去摧毁其他生物的家园时,却认为是进步和文明。今天推掉了这一座山,明天填掉了那一片海,用钢筋水泥建起成片成片的房子,人们以此为傲。甚少有人在意,绿色是不是越来越少了,鸟儿的踪迹是不是极少看到了,儿时玩耍的那一条清澈的溪流,几时就变成了让人避之不及臭水沟了。
杨先生说得对,大自然有自身的法则。可是,一旦有了人的介入,自然便不再是自然的了。此时我在想,下一个寒冷的夜晚,不知那只鸟儿还会不会来?
总监制:王万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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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贺燕
编辑:林一秀
转自:汕尾日报2018.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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