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636 | 王万然:以血打稿子,以墨写在纸上——缅怀“铁笔军魂”丘东平烈士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您想要免费推广文学书画作品吗,请点击进入!

上千个文学文艺刊物投稿邮箱,值得你收藏

以血打稿子,以墨写在纸上

——缅怀“铁笔军魂”丘东平烈士

·王万然

2010年6月22日,广东省作协、中国社科院文学文化所及海丰县委县政府联合举办纪念丘东平诞辰100周年学术研讨会,会前,我根据丘东平作品《梅岭之春》《将军的故事》《两个靖江青年》《截击》《茅山下》《白马的骑者》《通讯员》《沉郁的梅冷城》《暴风雨的一天》《红花地之守御》《第七连》等篇目,凑了一首打油诗《丘东平诞辰百年之际集其篇目怀之》:

梅岭之春抗战艰,

将军三绝著先鞭。

青年截击茅山下,

白马驰呼通讯员。

沉郁城中歼敌寇,

暴风雨里浴硝烟。

丹心碧血红花地,

铁笔军魂第七连。

诗中“将军三绝”指陈毅写的《梅岭三章》,丘东平当过新四军一支队长陈毅的对外秘书。

丘东平,1910年生于广东省海丰县梅陇马福兰村农商之家,其少年时代是在大革命的风潮激荡中度过的,求学期间即热衷于社会活动。

1924年考进海丰县立陆安师范,翌年入干训班学习,结业后参加农运和青年团工作,主编出版团刊《海丰青年》。1926年任海丰县农民自卫军大队秘书,1927年参加武装起义并加入共产党,建立苏维埃政权后任东江特委书记彭湃的秘书。

第一次大革命失败后丘东平逃亡香港,做过渔船短工,摆过小摊,当过天主教会报纸的校对。1932年初,丘东平由大哥丘国珍引荐,到十九路军翁照垣旅当文书,参加了上海“一·二八”战役和后来的福建倒戈反蒋事件。

根据海陆丰农民革命的斗争生活,其处女作《梅岭之春》发表于他在香港与人合办的《新亚细亚月刊》创刊号上,但为他带来声誉的则是发表于左联主办的《文学月报》上的短篇小说《通讯员》。周扬在编辑后记中肯定该文是篇很动人的故事。他后来又创作了《一二八抗日战争的回忆》等一系列纪实小说。1934年鲁迅和茅盾应美国友人伊罗生所托,在选编中国作家短篇小说集《草鞋脚》一书时收入《通讯员》,并评价东平及其创作。如果说夏衍的《包身工》是中国第一篇报告文学,那么,丘东平就是中国报告文学的开山鼻祖。

其早期小说多以作家在海丰的经验和在十九路军的经验为素材,或以略带表现主义风味的笔法刻划根据地的新生活新人物,或揭示中国军队的严厉而腐朽的生活,为30年代左翼文坛带来了新鲜的空气。1934年闽变失败后到上海,和“左联”作家一起从事革命文学活动,在陈望主办的《太白》杂志社任技术编辑,继续写作一批反映海陆丰农民运动和“一二八”松沪抗战的短篇小说与战地报告。是年底往日本留学,在东京参加“左联”组织工作和创作活动,曾向郭沫若请教,郭写了《东平的眉目》寄托其瞩望:“我在他的作品中发现了一个新的时代的先影,我觉得中国的作家中似乎还不曾有过这样的人”。

1936年初丘东平回到上海,参加革命文艺创作和政治活动。同年6月与鲁迅等63人发表《中国文艺工作者宣言》,主张坚决抗战。1937年随叶挺到新四军军部战地服务团工作。翌年春随军挺进大江南北,后随陈毅转战于江南敌后,任政治部敌工科长兼陈毅的对外秘书。在创作上塑造了人民军队的艺术形象。翌年以一支队的党代表出席新四军首次党代会。

全面抗战爆发后,丘东平参加了上海“八·一三”抗战,同时执笔同草明、邵子南、欧阳山、于逢合作创作了中篇小说《给予者》,随后又北上济南,南到汉口、南昌等地,活跃在抗战的最前线。1938年春,加入新四军,成为人民军队的一员。1938—1939年是他创作最活跃、最有成就的时期,其代表作《一个连长的战斗遭遇》、《第七连》等近十篇小说和战地特写,都发表在胡风主编的《七月》上,这些作品充分体现了民族的抗战意志,“展开它,我们就象面对着一座晶钢的作者底雕像,在他底灿烂的反射里面,我们底面前出现了在这个伟大的时代受难的以及神似地跃进的一群生灵”。(胡风《〈第七连〉题记》)1940年,丘东平到苏北解放区任鲁艺华中分院教导主任,曾担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华中分会领导工作

1941年春,在江苏盐城成立鲁迅艺术学院华东分院,新四军政委、华中局书记刘少奇兼任院长,丘东平为教导主任,代理刘少奇处理日常工作。同年成立苏北文艺界协会,丘东平任理事。教务之暇,努力创作,写完《茅山下》前五章,先出单行本。是年夏,日军疯狂扫荡熬埠区,军部决定疏散,鲁艺分院化整为零,师生派往地方政权和武装队伍参加战斗。1941年7月23日傍晚,丘东平等3位领导率师生200余人,从盐城东北向西南一带移动,翌晨在建湖县北秦庄遭日军袭击,丘东平在掩护教师和学员冲出火力网时,以身殉国。年31岁。当地从此有了东平村、东平中学、东平桥。

柏山在《东平选集》序中说:丘东平是一位战斗的作家,他的创作是“以血打稿子,以墨写在纸上的”。

今年笔者和数十位文友到海丰县梅龙镇马福兰村参观丘东平故居。其故居是海陆丰传统的三间二伸手建筑,不过在门楼多建了一排房子,比普通的多了两间。在门口大町,有个老人指着左边后面说,这铁皮厝的才是丘东平的,解放后他老婆就在这住,这故居是他两个哥哥住的。按照老者所指,丘东平故居两间都是泥砖墙,一间上面有崭新铁皮,可能有人在用,另一间已经坍塌。不过,丘东平家的祖屋、出生地,虽然房产不是他的,但作为其故居也没有错。老者的意思可能要求政府把真正属于丘东平的房子也修建起来。

1964年,聂绀弩南下广东专程到海丰看望丘东平的母亲和钟敬文的母亲。写了《访丘东平故居》五首,诗的内容虽然是怀念新四军中的战友,其间却流露着他自己在那些战斗岁月中的切身感受:

(一)

英雄树上没花开,

马福兰村有草莱。

难兄难弟此墙屋,

成龙成虎各风雷。

才三十岁真雄鬼,

无第七连也霸才。

老母八旬披鹤发,

默迎儿子故人来。

(二)

浊浪淘沙百战鏖,

进攻速决又迂包。

江东子弟娴兵甲,

天下英雄爱堑壕。

谋划帐中虎皮椅,

声威马上鬼头刀。

东风暮雨丘郎便,

打打吹吹扑敌巢。

(三)

枪一枝同笔一枝,

上鞍杀贼下鞍诗。

犬儒惜墨如金处,

虎将涂鸦以血时。

连长所遭唯苦斗,

队员通讯有雄姿。

酒酣抓笔当枪弹,

一弹洞穿膏药旗。

(四)

任是尸山血海行,

中华儿女志干城。

哀兵必胜古兵法,

时日偕亡今日程。

游击战中遭遇战,

一书生死万民生。

人间换后江山美,

百丈碑刊勇者名。

(五)

小仲谋追大仲谋,

有人闾倚几阳秋。

壮哉野泽三春草,

赌掉乾坤两颗头。

此日登堂才拜母,

他生横海再同舟。

范张鸡粟存悲殁,

蘸笔南溟画虎丘。

瞻仰了丘东平故居后,我们去海丰文天祥公园,看到丘东平的塑像。但横放在他大腿上的步枪两头被人偷锯了。海丰作家许宇航幽默地说:“丘东平是陈毅的秘书,又是鲁艺教导主任,拿手枪,怎么会拿步枪呢?”想想也是,这也许是天意吧!

据彭淑玲博客介绍:“女生班班长凌新在回忆中写道,见丘东平在桥这边的草堆旁站立着,身披米黄色的雨披风,一手握着他的勃朗宁手枪,一手挥动着,招呼学生冲过桥来,快向西北方面跑,那边有我们的队伍。”丘东平有手枪,是勃朗宁。

丘东平是如何牺牲的细节,研究人员各执一词,但无伦如何,他是中国抗战时期最有希望的战地作家,他牺牲在与日寇的战斗中。他的牺牲,是中国文学界的重大损失。他死了,但还活着。“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地活。”“他活着为了多数人更好活的人,群众把他抬举得很高,很高。”(臧克家《有的人——几年鲁迅有感》)鲁迅艺术学院华东分院、华中分院的师生,新四军的战友,盐城市人民,汕尾市人民和广大读者永远怀念这位抗日英烈。

(2015年8月23日《汕尾日报》(《源流》2015年10号)

(《潮人文学》2015年10月第三期)

彭淑玲的文章可以作为丘东平研究的参考,全文引用如下:

1984年5月,《当代》杂志发表了作家庞瑞垠的报告文学《东平之死》,文章中写丘死于自杀,同年12月号《小说选刊》选载后,丘东平生前友好草明先生和孟波先生写信给《小说选刊》,认为东平不是死于自杀,一时间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几乎是带着火药味的。1986年5月,《当代》杂志发表了黄源先生的文章《关于〈东平之死〉》,编辑在文中特意加了一段声明:现将黄源同志和小说作者的两种意见原文发表如下,供读者和研究者参考,本刊不拟就此继续讨论。黄源先生是与丘先生一起参加盐城华中鲁艺的,同时也是很有影响力的人。后来,我在《丘东平代表作:第七连》一书的作者介绍中又看到了这样的表述,1941年6月,日军扫荡我苏北盐城地区,东平率鲁艺二队的200余人突围受挫,以庄严的道德感拔剑自杀,以自己的生命完成了创造的沉醉。这么多年来,丘东平牺牲的细节一直被模糊或概念化的表达着。

后来,断断续续地看了一些经历者的回忆之后,我想尽可能接近真实的历史应该是这样的:

1941年7月24日凌晨,大约四点钟左右,因发现有敌情,夜宿北秦庄祠堂的丘东平与许晴、孟波带着200多人的文艺战士队伍转移,这200多人多半是大城市来的学生,学的是音乐、戏剧,没有战场经验,许多是没有碰过手枪的。一支队伍也就八支枪,几颗手榴弹。

那天雾很大,对面没有多远就看不到人了,湿漉漉的田间小道上,走一步滑一步,队伍走得稀稀拉拉,学生的背包打得也不结实,一路不断有人停下来捡拾背包杂物,有些学生边走边抱怨。丘东平不断地小声告诫大家,要保持行军距离,不准互相交谈,要注意隐蔽,可仍有人违反行军纪律,丘东平几次发火也没有用。他们还是孩子,还不太懂得战争的残酷与厉害。

北秦庄有两座桥,一座大牛桥,一座小牛桥。走过大牛桥,走到小牛桥时,意外发生了,日伪军从东、西,南三面包抄过来,唯一的退路就是刚刚经过的大牛桥。许晴和丘东平扯着嗓子命令学生往后撤。面对这样的真枪实弹,学生们一下子懵了,乱了方寸。

女生班班长凌新在回忆中写道,见丘东平在桥这边的草堆旁站立着,身披米黄色的雨披风,一手握着他的勃朗宁手枪,一手挥动着,招呼学生冲过桥来,快向西北方面跑,那边有我们的队伍。原新旅的张牧在回忆中写道,丘东平发现前面有敌人,他命令战士班上前接火,坚决顶住,其余人快向庄子上撤,很多的学生在他的火力支援和鼓励下,冲了出来,如果没有他,受到的损失会更加惨重。

因为有雾,有不少学生冲过了火力网,活了下来,丘东平的妻子辛文也冲出了火力网。当时的场面很混乱,不时有学生劝丘东平一道撤离,丘东平只是不停地鼓励学生,“不,这里需要我,你们快撤,我掩护!”“不许懦弱,革命战士要勇敢,勇敢呀,快冲过去,”“懦弱的东西,冲过去,冲过去,快冲过去。”“打不死一定要冲过去,不能让敌人抓活的。”在这场遭遇战里,看着孩子们乱了阵脚,丘东平是很着急的,几乎是斥责的口气,孩子们的生命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要,明知随时可能牺牲,他从来没有过躲避的念头。也许临行前他曾向陈毅军长保证过,他会将所有师生完好无损地带到目的地。

在指挥学生突围的路上,丘东平腰部中弹,他负着伤往西北爬,一瘸一拐地走到离北秦庄约一里的黄泥沟时,敌人又紧追过来,为了不受侮辱,在黄泥沟乡民陆应广家前的一个小草堆旁第三棵桑树下,丘东平举枪按住自己的太阳穴,自杀以身殉国,年仅31岁。

举枪的那一刻,他想的是什么?有文学家对那一刻做过极有想像力的创作,我想,他举枪的那一刻已经没有太多想法了,只是很累很难受。战场上突围的指挥已经让他没有任何精力了,而在23日这天晚上,学生们都睡了,丘东平东奔西走查看哨位,一夜没有合眼,他一直忧心学生的安危。对于作家与军人的身份,他更在意的是后者。作为军人,他必须要保护好这些学生,可看到自己的学生一个个倒下去,作为军人的他,怎么能不难受呢?这些倒下去的学生一直是把他当作英雄来崇拜的。这样的一支队伍,仅有几支枪,又如何对付得了另一支有计划有预谋的军队?他真的已经很尽力了,他是一个把责任与承诺看得比生命还重的人,腰部中弹,后有追兵,把人格尊严看得高于一切的他,又怎么能接受敌人的侮辱呢?那一刻,除了举枪,还有什么更好的方式让他选择吗?他多半是希望活下去的,再过几个月,他就要做爸爸了。

鲁艺学生黄石奇也是真正的亲历者,他突围之后,遇到了同样突围出来的同学朗静,与朗静结伴去寻找其他的同学和老师。在一个叫黄泥沟的小村子,遇到村里的民运女干事沈尹,沈尹告诉他们,村前有个牺牲的同志,可能是鲁艺的,在沈尹的带领下他们见到丘东平的遗体,当时丘东平身边还有折成环形的黄油布雨披,斜挂在肩上,在背包里还有他尚未完稿的长篇小说《茅山下》的手稿。两人请乡民看好遗体,继续找其他同志,在张庄遇到了孟波、王学冉、陈友仁、张惊人,还有丘东平的妻子辛文,辛文听说丘东平牺牲了,当时就晕倒了。黄石奇和地方上的干部请村里的木匠做棺材,孟波请陈友仁带着乡民用一条小船把丘的遗体运到北秦庄西北的东张庄,并在张家祠堂举行了一个小小的追悼会,孟波主持,驻地的三师七旅二十团二营指战员和突围出来的师生都来参加了。黄石奇最后看到了丘的遗容,头部有很小的枪击伤口,血已清洗干净,就像睡着了一样。唯一看见丘东平中弹倒地的是沈尹,沈尹后来在北京工作,是画家、美术出版社社长邵宇先生的妻子。1957年,建湖县成立了烈士丘东平、许晴同志的历史资料调查小组,去北秦庄调查,当时离丘东平牺牲才16年,一些当事人还在,有些乡民回忆说,当时自杀的枪声听得清清楚楚。

丘东平的牺牲方式一直是有争议的,没有争议的是,他牺牲在7月24日的这场惨案里,牺牲在一个叫黄泥沟的村子,腰部和头部太阳穴处中弹。争议的另一种说法是,丘东平在指挥学生突围的路上,牺牲在日伪军的枪弹下,是日伪军通过望远镜看到后击中的,但是那天清晨的雾很大,通过望远镜又怎么能看到呢?一个以自杀方式结束生命的英雄依然是英雄,真实的记录历史是对历史的尊敬,也是对英雄的尊敬。

这个抗战时期被称为最有希望的作家就这样离开了人世。以他丰富的战场经验,若是选择自保,他是可以活下来的。他曾经参加海陆丰农民暴动、松沪战役、福建事变,在枪林弹雨中一次次活了下来,他曾在茅山下的战场上用比母语广东话更流利的日语对日本兵喊话。这样一个勇猛、敏锐、热情的生命,却牺牲在一场意外的遭遇战里,令人心疼、遗憾又敬重。他的牺牲,与郁达夫的南洋殉国,同为抗日战争中中国文学界的重大损失。

无论以何种方式牺牲,他依然是学生们喜欢并尊敬的英雄。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他永远活着。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