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想起瓦,还会想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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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乡下来城里混时,带了个罐头瓶盖儿大小的瓦片,放在包里的,没顶在头上,没那么励志,就是想着有时间了磨平,刻上长乐未央这四个字,像我偶然看见一个汉瓦当的样子。十几年过去了,这片儿瓦还在,还是原来的样子,青灰,敲一下,脆响,烧得真好。
这天父亲在电话里说刮大风,压屋脊上的瓦吹飞了!又说没事,等风停了,上房扶正就好了。我说,这风该打。父亲说,怎么呢。我说,这三天不打,它都上房揭瓦了。父亲笑起来,我们小时,听到他这么一句,就知大事不好啦。
小孩上房揭瓦,大人总是怒气冲冲,可风来揭瓦,却无怨气,如同庄子说的: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
小时候,我喜欢看父亲做瓦,腰上系个塑料纸当作围裙,像个厨师。清早去瓦场,先是砌泥墙。泥是熟泥,老早踩好的。踩泥是个大场面,先是人牵着牛绕着圈子踩,踩个半熟,男女老小都脱了鞋,挽起裤子,一脚挨着一脚踩,泥踩熟时粘性很大,小孩子要么陷在泥里拔不了脚,要么胡乱努力却倒在泥里,他们哭爹喊娘,总能惹得笑声四起。踩好了泥,码成大泥塔,用塑料纸给蒙起来,待用。
砌泥墙,得用硬弓来划,划一块扒下来,拍着,码着。码得半人高就差不多了,再用泥刀切成不长不短的长方体。
父亲去水池洗一下瓦桶子,瓦布子,顺便提半桶水倒盆里里,准备齐了,常常要吸一支烟,然后做瓦。
先是用绷着细钢丝的弓搭在泥墙上,情景如同《开工开物》的描述:然后用铁线弦弓,线上空三分,以尺限定,向泥平戛一片,似揭纸而起……
瓦桶坐在简易转盘上,双手摊着这片提起的泥,围在瓦捅,泥抿子上手了,飞快地抿,这个见功夫,不厚不薄,再把抿子伸到水盆里蘸水抹光,提着瓦桶子在麦糠筐里蹲一下,防着泥瓦跟地面粘了,然后走到瓦场。
瓦桶子带合页,带着等距的四道轮,瓦干了之后,轻轻一拍成就四块。我看着父亲做瓦,老盼他歇下来,这样我就能玩一个。都说烂泥不上墙,瓦泥却粘,我能轻松地围在瓦桶上,可不会用泥抿子,做不成瓦不说,弄得胸口都是泥浆。
做瓦最好半晴天,阳光太盛,容易开裂。最怕暴雨,不大工夫,就瘫在地上。
那时还是生产队,有人做瓦,有人砍柴,得烧瓦呀。一窑瓦得用几百捆柴,得要三天三夜才能烧好,直到窑口上亮着蓝焰,专门看火工喊着,东边火好!西边加柴!直到火圆了。下边封窑门,封窑面,封厚厚的土,压实,找平,四周有沿,像是大泥盆,然后给大泥盆里倒水,让它慢慢渗下去,这是个技术活,水过猛,会激破瓦,水太细,最下层烧得通红的瓦挤在一起,可能抱成团。有人专门看着水,随时添加。
三五天后,瓦成了。取一块,敲,丁丁作响。再后来,没生产队了,有一年父亲想盖间房,又做瓦,又砍柴,做了一窑好瓦。
再后来,没人做瓦了。那口窑慢慢塌了,有人在上面种苞谷,长势惊人,大约是熟土的功劳。现在村里人盖房,没青瓦用,用的是红色机瓦,不如青瓦沉稳。
我喜欢瓦房,喜欢它在竹园旁边,在果树旁边,在溪水旁边。就像老家那样的。
有天看到李商隐的诗: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立刻怔在那里,这春景,一直都在的,只是欠表达。
春天的雨落在瓦上好听,瓦似乎有弹性,雨声细密,像是低语。夏天的雨落在瓦上,劈啦作响,像吵架。秋雨也好听,却怕绵绵起来,看一眼山树,败落的样子。雪落在瓦上,开始还有声音,后来就没有了,把瓦抱得严实,屋里比平常暖和,化雪时,却又冷得明显。
家里有只猫最好,时不时坐在瓦上,或者卧在瓦上,看上去那么舒坦。有一回问它,是不是房上的风景好些?它懒得理我,问得急了,它只说了一句:妙呜!
老瓦上会长瓦松,说是松,挺不起眼的,本草上说,洗疮疥,灭瘢痕。又说入酱易熟。一般来说,瓦松长出来,瓦离瓦解不远了,要换新瓦。(底部一张是“水静莲香”拍的。几个小时之后,我看见她说,老家镇安。嗯,我再加一张她拍的,两个羊,也是我老家羊嘛。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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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期文章回顾:
儿子一样的父亲别哭,都有老去的一天
附记:
宋人张九成,起了老早见禅师说,打死心头火,特来参喜禅。
禅师说,缘何起得早,妻子被人眠?
张说,无明真秃子,焉敢发此言。
禅师说,轻轻一扑扇,炉内已起烟。
据说,张九成惭愧。
看此则公案,直觉和尚有趣。拿啥比方不行,非说人家媳妇被人睡了,难怪人家骂他秃驴!后一想,和尚没老婆,不知其中厉害,又一乐也。
二条文章,是个现实事情,可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