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鸟巢
我是一个鸟巢,风中的鸟巢,住在旷野里、苍穹下、一棵白杨树上。
我在这里住了两年,被遗弃?不,我否认这个说法。我的主人是两只候鸟,看到其他的鸟儿在春天里就开始垒窝,便也跟着效仿,刚完成不久,深秋就到了,他们害怕北方即来的严寒,就提前迁往南方去了。第二年,我以为他们会回来,可是,没有。于是,我成了一个空巢,像一个女人,留守在这里。
我很饱满,有些圆润。由数百根不知名的树枝织成。我的骨骼被鸟儿们的唾液胶着,很坚固。我是一个知性女子,具有书生气质。书生气的人大都是孤单的,内心丰富,而表面清瘦,瘦成柳枝状,也透着骨子里面深藏日久的青涩与寡欢。
其他的鸟巢距离我很远。幸好,我有白杨树相陪。两年前,他便开始要我做他的妻,而我,心却不知在何处,一直犹豫着。不是不爱,我只是喜欢自由,并且,我有着自己的小小世界。——冬季的夜幕之下,我的怀里盛满星光月色,清丽涟涟。当大雪掩埋荒野,我在树端,面目凝白,如一盘圆月,凌空垂挂。极目远眺,远方竟无比遥远,我总是任着思绪飞翔。
我的梦想在远方,而不是在这个枝干褐黄的白杨树上。
这一年的冬天之前,我以为生活是被捋顺的风光,春夏秋冬,各有千秋。而季节不变,冷暖、荣枯,都是自有定数,都在自然生息。
这一天,我醒在黎明的风里,很紧涩的风,很冷寒的风,一缕缕逼仄、接近、退去,前呼后拥,乐此不疲。我醒来,便听见了鸟儿的“唧唧”声,循声望去,是一只灰雀站在我的肩胛处,在风中冻得低声鸣叫。这种家雀,原是北方的精灵。它一定很冷,却带着一点犹疑,试探着,似乎不敢确定我是否接纳它的来临。我心念一动,就张开双臂,默许了它,敛它入怀。它许是困极了,有点瞌睡,眼帘低垂。看着它孩子样地贴在我的胸口,我心中顿生怜爱。
不多时,又一声鸟鸣,惊醒了我和灰雀。原来,又是一只灰雀,进了我的家门。此刻,两只小鸟初见,各自都有些惊讶,惴惴不安的。我便软语轻劝。毕竟是同族同类,只几分钟,两只小鸟便“啾啾”、“啁啁”地攀谈起来,你有来言,我有去语,聊得倦了,便偎在一起睡熟了。
我好欢喜。
有人说,女人天生具有一种母性,此时的我,就是一个母亲。我的臂弯里有两个相亲相爱的孩子,我给予温暖,它们则回馈我信任和生命的气息。
黄昏,风住了。两只雀儿也相继醒来。又是一番言语,温情款款,似是相互叮咛。而后,它们离开我的怀抱。在我的身边追逐盘旋数个来回,继而,南北分向,展翅飞去。
屏住呼吸,我微笑相送。想来,冬寒之下,两只灰雀与我这里,虽只是一时的相互取暖,但若有记忆,这一段佳遇它们也会深谙心底,成为千古情事,而一生也无法忘怀了吧?
一定是的。这世间一定会有一种爱,来自偶然,来自情缘。也曾倾心倾情,嘻嘻相欢,然,世间万物毕竟是各有各的姻缘造化,感性相爱过后,还要理性生存,每个人,都是各有各的前程,各有各的归属。
我,一个鸟巢,风中的鸟巢,因了灰雀们相遇的美好,而内心倏忽柔肠千转。
那一天,我终于接受了白杨树的求婚。
他等了我两年。很绅士,很责任,很出色,值得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