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冠山风雨行
从来没有想过,会在一个下着银色小雨的天气里去登一座山,也没有想象过,如何在秋末时节纵情恣意地在山林中来一次徜徉。这一日,不过是逢着一个机缘,跟随市作家协会去位于小城最南部的龙山乡鸡冠山采风。龙山乡属长白山余脉的半山区。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中,有座突起的形如雄鸡冠子状的山峰,被当地人称为“鸡冠山”。在“鸡冠山”的北侧,耸立一陡崖峭壁,峭壁的顶端朝阳面有个天然洞穴,是民间传说的“神仙洞”。“神仙洞”所处的山顶为公主岭市最高峰,海拔374米,是全市的最高点。
此番,得以在“噼噼啪啪”的雨声中,站在高峭的山顶,举目远眺。天空之上,乌云翻滚,层层迫近,一朵挨着一朵地压降下来。倏忽间,耳际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笛声响起,空远嘹亮。身边的树木、枯草亦被染成笛色。——同行的女子站在花白色岩石之上,面朝有着无尽苍茫之色的远山伸出手臂,之后,双手合拢在唇角,喉间发出悦耳清亮的喊声。慢慢,有回音穿透雨雾而来,声音闷墩、空穴,仿佛不是出自这个女子的口中,令人疑惑,以为山的那一边还有人在。或者,山的另一端不只有一个神仙洞,还存在着更为隐秘的故事情节。
声音的探寻是直接的,它们伸出无数的细小的触角,攀爬在所有的路径之上。它们经过的地方,山间所有的树木都会转过头来,所有的风们会失去消息,所有的山体会做出回应。声音也会碰壁,而后婉转回旋。只是这声音传回之后,不知何故,失去原本的音色,转换成另一种语言,仿佛在山林间站立着无数我们看不见的生物体。它们存在,骄傲,矜持,不发声,只有在接收到某种声音的探寻过后,才肯缓慢地、悠然地应答一声。整个丛林也因此失去寂静,喧闹起来,沸腾起来。黄的、红的叶子开始离开枝干,开始跳舞。然后,风就出起来了,风也是有声音的,它们“呜呜”地,一旋一旋的,在山林间乱窜。风吹起来是没有回应的,或者,风的回音和风的声音是一样的,没有人能认得清,没有人去想着分辨。
雨落在山林间和落在城市里是不一样的。前者多了一些旖旎的气氛,还有一点浪漫,一股土腥气,不像落在水泥建筑上的那般“铿锵”。雨落在树木的枝叶上就是给叶子们洗澡,雨一点点地将每个叶片擦亮。落在紫菀花上,就是给花儿们镀色,让紫的更紫,白的更白。落在野山楂果实上,就是给这果子涂蜡,山楂果红宝石一样,是坠落在枝头上的星辰。雨水也洗山石,洗沙土,洗树墩,雨一点点将旧日痕迹清洗整理干净。雨洗过的山路变得愈发开阔。雨一点点开疆破土,在山坡上形成一条条新的路来。
这一日,风吹过一阵就被雨赶走了,雨落了一阵就被陆续跟来的风吹走了。我走在林间的小路上,一会儿被风吹,一会儿被雨淋。这风风雨雨是把我也当作了一棵树,一朵花,它们也想把我洗干净。它们却不知,我灵魂里的尘埃,怎么可能是被一场风雨就洗干净的?一个人总要经历更多的风雨,才会明白自己的处境和身世。人,似乎也应该像草木一样,在某个时刻承受住一些风雨。人的一生和草木的一生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谁的一生都不能任性地由自己做主。落在我们一生中的雨,没人能记住到底有多少场。
后来,雨过天晴,一行数十人从鸡冠山上走下来,坐上来时的巴士,回到属于自己的城市之中去。路上,没有人大声喧哗,只有几个人在小声交谈。我听不真切他们在说着什么,他们的声音只是响着,在我这里没有得到丝毫的回音。我看着窗外红绿参半的树木一点点后退,逐渐消失在眼界之内。而路前方的树木依然迎面扑来,全新的一样,既熟悉又陌生。
我在失望和希望交替的情感反复中,离开了鸡冠山,离开了神仙洞,结束了一场风雨中的采风活动。我不知道每个同行的人都有着怎样的感触,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看过了风景,便记住了这次风雨之行。或许,他们是记得的,就像记住了他们走过的每一段路径,每一道山坡,每一棵知道名字的不知道名字的树木,每一朵开得旺盛的或已凋谢的秋花。我在这回程的途中,却分明听到了什么,是那渐行渐远的山脉传来的呼唤吗?是一段传奇故事的开场白吗?或者,这呼唤只是我来自一个人胸腔之内的低吟浅唱,是只属于我的一次灵魂之旅。——这一场行走,我明明失去了什么,却不知为何,又觉收获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