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业:谈《三国演义》下邳、徐州和曹操“东有表、绣之患”错误
杨威威在苗怀明“古代小说网”微信公众号2020年6月27日发表一文《三国演义》曹操“东有表、绣之患”错误探源——兼谈《三国演义》艺术性修订(“争价一字之奇,使尽洪荒之力”系列之二)。
我曾整理过《三国演义》中的所有地理错误,对这个地理错误我想谈谈我的看法。
《三国演义曹操“东有表、绣之患”错误探源》
首先需要说明,此文又犯了一个《三国演义》中常出现的地理错误:将“州”和“州治”搞混了。
此文称:“东汉时候下邳大致包括今山东临沂、江苏连云港、徐州等市的部分地区”,这又是把“徐州”和“州治”搞混了。
东汉时期有十三州,即今日的省,每州长官(州牧)所在地称“州治”,相当于省会。
下邳和徐州是两个概念。徐州是东汉十三州之一,徐州辖境主要在今江苏长江以北及山东南部地区。其州治开始是在郯县,即在今山东郯城县;汉末移治下邳,在今江苏睢宁县古邳镇;三国曹魏移治彭城,即今江苏徐州。徐州下辖5个郡、国,即彭城国,琅琊国,东海郡,下邳国,广陵郡。
而下邳是徐州下属一城,也是徐州下属一国,即下邳国(即郡),下邳也曾为徐州的州治。
因此徐州和州治很容易搞混乱,有些人未仔细研究,画《三国演义》地图,把徐州的州治画到山东郯县,这是错误的。
到东汉末年,徐州的州治已经改到下邳了。因此徐州地方长官徐州牧从陶谦开始就是在下邳,不是在郯县,也不是在三国曹魏时的彭城,即今日徐州。
《三国演义》作者搞不清楚东汉末年的州和州治,出现一系列错误,主要是把州和州治搞混,总以为每州的州治就在同名的城市。
典型的错误就是荆州和徐州。
连环画《三让徐州》
东汉末年徐州州治在下邳,但《三国演义》作者认为还有一个“徐州城”,因此在下邳之外,还不断出现“徐州城”这错误概念。其实东汉末年并没有一个单独的“徐州城”,《三国演义》中所谓的“徐州城”,其实就是下邳。
因此要说下邳,应该说:下邳所在的徐州包括:今山东临沂、江苏连云港、徐州等市的部分地区,而不能说“下邳包括今山东临沂、江苏连云港、徐州等市的部分地区。”下邳是一个城市(或下邳国),而不是一个州。
沈伯俊先生校理《三国演义》时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他保留了《三国演义》中所有的下邳,而把《三国演义》中所有的“徐州城”,都改为“彭城”,即三国曹魏时期的徐州的州治,也就是今日的徐州市。这也是一个处理办法。
《三国演义》作者搞不清楚“州”和“州治”的区别不止徐州一例,另一个比徐州和徐州城更混乱的是荆州和荆州城。《三国演义》中将荆州的州治襄阳,也称为了“荆州”城,这也是错误的。
其实当时并没有一个单独的“荆州城”,刘表据荆州的治所是在襄阳,所谓的“荆州城”准确称呼应该就是襄阳。一般不熟悉历史地理的人常和《三国演义》一样犯这样的错误,因为今天确实有个荆州城,因此一般人也就误以为三国时期也是一样有个“荆州城”,荆州的治所就是在今日的荆州。实际三国时期所谓的“荆州城”就是襄阳。
连环画《智袭荆州》
中国历史地理很复杂,其中的地名更混乱,这些虽然是小事,但还是要搞清楚才好。尤其在写专业文章时不要出错。
古下邳城今日已经不存了。那是在清康熙七年六月十七日(1668年7月24日)山东郯城县发生8.5级强烈地震,地震使黄河大堤从邳州花山坝(古下邳城西十余里)决口,黄水吞没古下邳城,城址成为湖荡。
后来朝廷在古下邳城以南新建邳州城,即今江苏省睢宁县古邳镇。注意,古下邳在今江苏徐州东面邳州的南面,但不属于邳州市,而属于徐州市睢宁县。
我爱好探访古迹,尤其对三国遗迹有兴趣。一次去徐州开会,我特地从徐州去探访了古下邳城,探访经过也很有趣。
我从徐州坐火车到了邳州,出了火车站一批出租车司机围上来,问我去哪里,我说要去看古下邳城。一个司机一把拉住我说,我知道,我带你去。我于是跟着他上了他的出租车。
其实我去邳州前已经仔细查过地图,知道古下邳城在邳州正南。但出租司机出了车站却向右转,我一看方向不对,马上问他古下邳城怎么走。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立即停车后马上打电话问。我一看说,你不认路,我不坐你的车了。
于是我马上下车,刚好一个出租车开来停下,司机问我去哪里,我说要去看古下邳城,他说我带你去。我问他怎么走,他说的路线和我早调查的路线一致,于是我上了车,他一路向南行。拐了好几个弯后走上了小土路。
有关古下邳城遗址的报道
我一眼看到不远农田里一个仿古的小院落,我问司机这是何地。他说他上次来还没有,我说那看完古下邳城转去看看,他说没有问题。
最后出租车开到一个水渠旁停下来,司机说到了。我说这里什么也没有呀。他领我到一个水闸旁,指着水渠旁立的一个石碑说,你看。我仔细一看,石碑上刻着“古下邳城遗址”,是当地文物保护部门所立。除此石碑外,别无旁物。
我常去探访古迹,很多古迹都是如此。如我去看过湖北华容道遗址,也是只有在一农舍旁立着石碑一座。我去看过安徽项羽、刘邦垓下大战遗址,在一片农田中也只有一国家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而已。顺便说一下垓下之战的地点现在还有争论,有固镇说和灵璧说两种说法,两地我都亲自去看过,我不是历史地理专家,也不知哪种说法更可靠。
看完古下邳遗址,我们又拐去看哪个仿古院落。开到院落门口,我下车进去一看,没有人,院落不大,只有一间北房,进去一看,正面墙壁上是一幅巨大的壁画。我仔细一看,原来是西汉张良拾履图。
张良拾履图
张良祖先是韩国人,秦国灭了韩国后,他在搏浪沙刺杀秦始皇未遂,隐姓埋名逃亡到了下邳。一天,张良正在下邳一座桥上散步,一位老者故意把他的鞋子扔到桥下,要张良把鞋拾上来。张良下去将鞋取并屈膝给他穿上。老者对张良说:你五天后天亮在此地等我。
五天后天亮张良来到桥上,老者生气地说:怎么能来得这么晚,五天后还是在天亮时来见我。五天后张良在鸡鸣时分便来到桥上,但老者又已经等候在此了,老者又发怒道:又来晚了,五天以后再过来见我。
五天后,张良在夜半便到了,老者送他一部《太公兵法》,此老人即黄石公。张良得此兵书后跟随刘邦创立了大汉朝。
房屋左右两面墙壁上书写的是司马迁《史记》中张良拾履的记载。
原来这个院落是当地人为纪念张良在下邳拾履故事而建。
张良庙很多,最有名的是汉中留坝的张良庙,据说张良辅佐刘邦建立汉朝后,深知刘邦只可共患难不能同安乐,所以西汉立国后张良就隐居于此。我也参观过。
离开张良庙后在返回邳州路上,司机问我想不想去看关羽屯土山的遗迹,不远顺路,我说当然有兴趣。
他又开车带我拐到土山古镇的一古庙前,我下车一看,一批工人在维修一个古庙,就是土山镇关帝庙,司机说土山镇小学原借用此庙办学,因此“文革”中此庙才没有被拆毁,现在小学盖了新新校舍,因此在重新维修此关帝庙。
古下邳遗址和土山古镇
我很奇怪,从前面看根本没有“土山”。绕到庙后面才知,此庙是建在一个土坡上,庙背后的土坡也只有几米高。当然《三国演义》“屯土山关公约三事”只是传说而已,因此古庙前也没有古下邳城那样的任何文保标牌。
离开土山镇,司机就把我送回邳州火车站,我坐上火车当天就返回了徐州。
我曾遍访很多三国古迹,特别是名人墓地,包括:
四川成都刘备墓,河南洛阳、湖北当阳关羽墓,陕西汉中诸葛亮墓和马超墓,四川阆中张飞墓,四川罗江庞统祠墓,四川绵阳蒋琬墓,四川广元费祎墓,四川绵竹诸葛瞻、诸葛尚墓,四川剑阁姜维、邓艾、邓忠墓,甘肃甘谷姜维墓,安徽亳州曹操宗族墓群,安徽合肥张辽墓,山东东阿曹植墓,河南许昌夏侯渊墓、王允墓和董贵妃墓,江苏南京孙权墓,江苏镇江太史慈墓,安徽庐江周瑜墓,安徽马鞍山朱然墓,湖南岳阳、湖北武汉、江苏镇江鲁肃墓,湖南岳阳小乔墓等,合计近30处三国名人墓地,将来有机会再逐一写探访随笔吧。
我编了一本《三国名人墓地》,收入三国时期115人和144处墓地,不知是否有出版社有兴趣出版。
马超墓
下面还是回头分析曹操下邳灭吕布中的一个“东有表、绣之患”的地理错误吧。
《三国演义》曹操在下邳灭吕布时有一句话“东有表、绣之患”,其中也有明显的地理错误。
《三国演义》第38则“白门曹操斩吕布”(毛本第十九回“下邳城曹操鏖兵,白门楼吕布殒命”)中,曹操围攻吕布于下邳两月不下,曹操聚众将称:
吾围两月,不克下邳,北有西凉之忧,东有表、绣之患,使吾食无甘味。幸尔张杨自灭、吾欲舍布还都,暂且息战(嘉靖元年本)。
此处所称的“东有表、绣之患”有明显的地理错误。
先看《三国演义》其他版本的各种不同记述。
“演义”系列周曰校本、夏振宇本、李卓吾本等与嘉靖元年本相同,也是“北有西凉之忧,东有表、绣之患”。
连环画《白门楼》
“志传”系列繁本叶逢春本、余象斗本、郑少垣本、杨闵斋本等都是“北有西凉之忧,东有绣、表之患,袁绍、袁术”,嘉靖元年本的“表、绣”此处为“绣、表”,之后又多了“袁绍、袁术”,插入此二人后,语句似乎不太通顺。
因为加“袁绍、袁术”后语句不通,因此最大可能“袁绍、袁术”是叶逢春本后加的,《三国演义》原本和嘉靖元年本一样,只有“东有绣、表之患”,并无“袁绍、袁术”。
而实际袁绍、袁术对曹操的威胁远大于张绣、刘表和西凉马腾。因此叶逢春本就未改原文,而直接增加了“袁绍、袁术”,造成了语句不通。
由此可以看出,在此处嘉靖元年本文字可能接近原本,但这只是嘉靖元年本文字更接近原本的一例而已。也还有很多处文字叶逢春本比嘉靖元年本更接近原本,尤其是嘉靖元年本增补的多处“论赞”肯定是原本没有的。
因此不能笼统地说哪个版本更接近原本,一定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才是正确的分析方法。这又扯到版本演化,扯远了。
“志传”系列繁本汤宾尹本为“北有马腾之忧,东有绣、表之患,袁绍、袁术”,汤宾尹本是晚期繁本,编者注意到前面“西凉”是地名,后面“表、绣”是人名,不对应,因此将“西凉”改为“马腾”,以便前后都是人名,其实本质是相同的。而“袁绍、袁术”未改。
毛本为“北有袁绍之忧,东有表、绣之患”,毛本肯定发现袁绍对曹操威胁更大,因此改“西凉”为“袁绍”,删除了袁术,这样语句也就通顺了。
《袁绍:庶出的盟主》
以上各种后续版本做了各种修改,但没有任何一个版本注意“东有表、绣之患”的方位问题,这很奇怪,是都认为此处没有错误,还是都疏忽了这个问题,不知道。
下面分析“东有表、绣之患”地理错误的来源。
下面首先分析“东有表、绣之患”中所说的“东”,是以何处为中心而言,即曹操到底应该是站在何处来说“东有表、绣之患”的。
此地点有三种可能,即下邳、许昌、长安。
第一种可能是曹操讲此话是以当时所在的下邳为中心,“东”就是指下邳之东。很明显这是完全不合理的,下邳之东是东海,刘表所在的襄阳,张绣所在的宛城(今河南南阳),都在下邳之西略偏南,绝对不是之东。
第二种可能是以许昌为中心讲此话。因为曹操虽然是在下邳称“东有表、绣之患”,下面又说“吾欲舍布还都(即许昌)”,说他有些想放弃围剿吕布返回许昌。因此“东有表、绣之患”,也可能并不是指下邳之东“有表、绣之患”,而是指许昌“东有表、绣之患”。
但问题随之又来了,当时刘表据湖北襄阳,张绣据河南宛城,都在许昌的西南,为何此处说“东有表、绣之患”?这也完全不合理。
第三种可能是以长安为中心讲此话。曹操征下邳灭吕布,在《三国志平话》中也有叙述称:曹操将吕布困于下邳城,开沂泗两水,困了下邳城,活捉吕布后斩首。曹操引关公、张飞、刘备军西行数日,到长安。无三日,见帝,奏斩吕布于下邳。
下邳地图
按照《三国志平话》的叙述,曹操当时定都不是许昌,而是长安,因此他是以长安来说“东有表、绣之患”。
这种解释的另一个证据是关羽过五关斩六将。关羽过五关斩六将故事也是来自《三国志平话》,而《三国志平话》也误以为曹操当时还在长安,因此就编造关羽从长安霸陵桥出发,过洛阳、沂水关、荥阳,到滑州渡黄河北上。
罗贯中也知道这个地理错误,但又不好修改,因此就只好沿袭了《三国志平话》的地理错误,使得关羽先北上,再东行,结果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渡过黄河,北上与刘备相会于河北。
此处如果也是以曹操在长安为都,则“东有表、绣之患”还可以说的过去了。因为荆州、宛城都在长安的东偏南。因为此处《三国演义》先说“北有西凉之忧”,西凉确实在长安之北,此处“北”只一字。这样下面一句说荆州、宛城,因为要对应,不好说“东南有表、绣之患”。因为荆州、宛城在长安东偏南,如只一字还是“东”合适。这样理解“东有表、绣之患”的出处似乎就比较合理了。
如果是这样,则“东有表、绣之患”是否和关羽过五关斩六将一样,也是罗贯中照抄了《三国志平话》呢。仔细分析这是不可能的。
《 新刊全相平话三国志平话》
虽然《三国志平话》中确实记述曹操是从长安出发灭吕布返回长安,但《三国志平话》中记录曹操灭吕布的经过中,并没有曹操称“北有西凉之忧,东有表、绣之患”的记录。因此《三国演义》中曹操此话肯定不是出自《三国志平话》。
这样出现第四种可能,此话是否有可能出自其他材料,罗贯中引用到《三国演义》中时,未仔细审查,照抄下来结果出错。
《三国演义》是罗贯中根据各种史料、平话、杂剧和民间传说所编,其中一个重要来源就是元杂剧。在元杂剧中有一出《白门楼》就是描写曹操斩吕布于下邳白门楼,但可惜此剧失传了。但我们可以推理,曹操称“北有西凉之忧,东有表、绣之患”可能就是出自此剧中曹操的原话。
《白门楼》杂剧和《三国志平话》一样都是元代作品,两本书可能都误以为曹操当时在长安,而不是已经移都许昌了,因此两本书都犯下了相同的地理错误。
关羽过五关斩六将罗贯中不好再修改了,而此处“东有表、绣之患”不用改,因此罗贯中抄写时未注意,而照抄《白门楼》的话到《三国演义》中,结果就出了错误。
总之,“西有表、绣之患”要解释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以哪里为中心讲此话“西有表、绣之患”。
第二个问题是“西有表、绣之患”的方位问题。
邮票曹操
以上四种看法对这两个问题的解释各有优缺点。
第一种解释认为,曹操是以当时所在的下邳为中心说此话。但作者编写时疏忽,把“西有表、绣之患”,误写为“东有表、绣之患”。
第二种解释认为,曹操是以当时定都的许昌为中心说此话。但刘表据湖北襄阳,张绣据河南宛城,都在许昌的西南,也不合理。
第三种解释认为,此话和关羽过五关斩六将一样,是以长安为中心,这是来自《三国志平话》,平话误以为当时东汉首都还在长安,而刘表据湖北襄阳,张绣据河南宛城,都在长安东偏南。但查《三国志平话》中并没有曹操此话。
第四种解释认为,此话不是出自《三国志平话》,而是出自《白门楼》等类似的元杂剧。但此剧后来失传了。罗贯中引用此话时,未注意到此话中的方位错误,以后各种版本修订也未注意此错误。
以上四种解释都有一定道理,也都有一些问题。
第一种解释以曹操当时所在的下邳为中心,比较合理,其方位错误可能是作者疏忽而致。
第二、三、四种解释都要改变“西有表、绣之患”的中心地点,曹操在下邳讲话,话中却以其他地点为中心。这三种解释不符合说话的习惯,似乎不太合理,听话的人怕也不好理解。
白庚延绘曹操
第二种解释是以许昌为中心,但地理方位也不对,最不合理。
第三、四种说法是以长安为中心,地理方位虽然合理,但在下邳讲话,却以长安为中心看地理方位,也很不合理。
此问题四种解释都各自有合理处也有不合理处。由于原始资料缺乏,对此地理错误的来源出处,可能永远没有可靠的答案,版本研究常如此也是无奈。
《三国演义》历史上的各种版本对“西有表、绣之患”都有小修改,但都没有发现这个地理错误。
据杨威威统计,《三国演义》现代修订本改“东有表、绣之患”为“西有表、绣之患” 3本书均为沈伯俊先生校注,改为“南有表、绣之患”有4本。总之,现代修订者还是注意到这个问题了,也都做了修改。
沈伯俊先生改为“西有表、绣之患”看来还是前述的第一种修改,是以下邳为中心。而改为“南有表、绣之患”,可能是以长安为中心了。看来还是各有各的看法。
谈到这里,就要谈及校理《三国演义》的错误问题了。
《三国演义》,沈伯俊校理,凤凰出版社2009年版。
在《三国演义》校理方法上,沈先生自己总结采用过三种方法:
第一种,不改原文,书末列出了正误对照表。这是沈先生最初的做法。这种方法对正误兴趣不大的读者最合适,但对于正误有兴趣的读者及学者来说,由于正误表在最后,比照就不方便了。
第二种,不改原文,本页脚注说明正误,回末再加注释。这对于希望了解正误的读者很有利,本页就可看到正误,详细注释也有。这是沈先生后来的做法。
第三种,直接改动原文,脚注和回末注释同第二种。这对于一般不关心原版的阅读者最合适,可以直接看到修订后的正确文本。如要知道原文,可再看脚注。这是沈先生最后的做法。(以上参阅黄霖主编《我们起跑在20世纪80年代》,沈伯俊《沉潜〈三国〉,探求真知——我的古代小说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年7月第1版第142—149页)
我是研究版本的,自然最赞同第二种方法,即保持了原文,又看到了注释。
但在我的一些朋友中,对沈先生的校理本有不同看法,尤其是对直接改动原文的做法。他们认为,因为《三国演义》是传世经典,对经典我们应存敬畏之心,不仅《三国演义》,任何传世经典中都会有各种错误,《水浒传》《金瓶梅》中都有很多“技术性错误”,这些错误有些是几乎无法修改的。如诸葛亮六处祁山,由于罗贯中完全不了解祁山的地理,错误一大堆,导致无法修改。
《沈伯俊论三国》,沈伯俊著,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
不止中国古典小说中有“技术性错误”,就是莎士比亚各种历史剧中,也有大量历史错误。如都为让读者看到真实的历史,而去直接改动经典原文,那还是莎士比亚戏曲吗?这似乎是不可想象的。
但不管有多少不同意见,沈先生校理《三国演义》中的正误下了极大功夫,无论对研究还是阅读都是有用的,这是不可否认的。
至于杨威威一文最后谈及对《三国演义》的艺术性修订问题。杨威威此文说:
《三国演义》这种“众人拾柴”式的小说还需要一些艺术性修订。这种修订,比起以往的技术性修订,要求更高。过去的修订,主要精力都放在“技术性错误”的矫正上,例如沈伯俊先生就为此做了大量有突出贡献的工作。未来的修订,最好多投放一些精力在提高《三国演义》艺术性上。
此文并以吕布和貂蝉故事为例,谈论如何对《三国演义》做艺术性修订。最后说:
所以,笔者建议进行《三国演义》艺术性修订的任务,由对《三国演义》有较为透彻研究的文人型学者承担。这样的学者既有严谨的治学精神,又有一定的写作能力,应该能在尊崇原著的同时最大限度地提高修订本的艺术性。期待未来今人可以打开《三国演义》艺术性修订的新局面。
《三国演义》电视剧海报
对历史名著做艺术修订,在影视作品中常见,各种名著的电影、电视改编本很多。《三国演义》电视剧也在1994年和2010年拍过两次。
就是《三国演义》本身,从明嘉靖元年本到清康熙十八年,毛宗岗也做了修订。因此修订《三国演义》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做艺术修订绝非易事,就是毛宗岗也不是做“艺术修订”。但也不是没有先例,如《红楼梦》曹雪芹写了80回,后很多人做修订,最后是程伟元、高鹗修订后出版程甲本和程乙本,成了名著。
因此虽然历史上有对名著做修订的先例,但那是在特定历史条件下,由著名文人修订而成的。要现代人去做《三国演义》所谓的“艺术修订”,还能得到大家认可,我觉得基本是不可行的。
总之,本文从下邳、徐州,到“东有表、绣之患”,探讨了《三国演义》中的地理错误,以小见大,可以看出《三国演义》中大家不注意的小问题,如对此有不同意见,欢迎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