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没有折断她的翅膀
17岁的巴基斯坦女生玛拉拉·尤萨夫扎伊被授予2014年诺贝尔和平奖,成为了历史上最年轻的诺奖获得者。
父亲齐亚丁是巴基斯坦西北部斯瓦特地区一所学校的校长。2007年,塔利班武装占领了斯瓦特地区,实施严厉教法,并关闭当地女子学校,禁止女孩接受教育。
在父亲的鼓励下,2009年,12岁的玛拉拉开始在英国广播公司撰写博客,通过儿童的视角和笔触来讲述塔利班统治下的生活。玛拉拉在博客中提倡女性接受教育的权利,逐渐引起外界关注,但也激怒了塔利班。
2012年10月9日,一名塔利班枪手登上了玛拉拉乘坐的校车,在确认身份后,近距离向玛拉拉的头部开枪。伤势严重的玛拉拉先后在巴基斯坦和英国接受治疗,最终奇迹般康复。伤愈后,她继续投身于提倡妇女和儿童权益的活动。
人们问她的父亲如何教育女儿,他说: “因为我没有折断她的翅膀。”
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幸运。
我的外婆很早结婚生子,一大堆孩子和家务折断了她的翅膀,她终身围着灶台转,围着丈夫和孩子转。
带大七个儿女,还没喘口气,又接着带我们这第三代孙儿们,她一生没有自己的闲暇,没有兴趣爱好,更谈不上事业和理想,她含辛茹苦抚养一大家子健康长大,成家立业,她最擅长的便是煮饭带人,她的一个儿子曾做过市长,这是她心中最大满足。
少年丧母,她曾是坐着轿子四处收成筐成筐银圆田租的大小姐,嫁给虽有好医术却一穷二白的外公后,经历日本侵华战乱逃难、外公文革挨批下乡养猪,她很少谈自己对这样的一生是否满意,她在闺阁中曾对未来有怎样的幻想?这一切再也无从知道。
妈妈被两次折断翅膀。
第一次是贫穷。
外公一个人的工资无法供养七个孩子同时上学,作为长姐,成绩优秀的她必须休学,赚钱供弟妹们继续上学,无论有多少不甘心和委屈,善良的她咬牙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像男人一样去铁路上捡煤核,那年,她12岁。
身心尚未发育好,只能学会野蛮生长,像高尔基一样读她的“社会大学”。直到现在,她一辈子都说自己是个文盲。
时代第二次剪断了她的翅膀。
受外公国民党军医的出身影响,她作为“黑五类”子女永无出头之日,无论多么努力干活表现好,终究是一次次看着别人回城,而她只能在农村继续等待机会。
像她的妈妈,我的外婆一样,她一辈子也围着老公和孩子转,围着灶台转,带大我们后,也接着带孙儿们,带人是她最好的专业。还好,她有了自己的工作,有了另外一个空间,她是医院里人人喜欢的“欧阳大姐”。
两次剪断翅膀,让她比外婆对于不公、对于重男轻女有更多的愤怒,她的脾气比外婆急躁,而年少养家让她天然富有对家庭的付出和牺牲精神,这在她看来是很正常的,她常常说每个家庭都要有一个“家庭拯救者”,只是这些被迫的家庭拯救者们,需要随时准备折断自己的翅膀。
无论是因为贫穷,因为外公的重男轻女,还是因为繁重的家务,都让她没有更多时间读书,你可以想象,当看到我写的书出版,一本接着一本,她有多高兴。
这两个自己被折断翅膀的女人,并没有从此充满怨恨,并没有折断我的翅膀,相反,她们小心呵护引导我,热情鼓励我飞得更远更高:
每年寒暑假有去远方亲戚家的机会,外婆不是带着我去,就是推荐我去,那时候,我是家里一大群小孩子中见世面最多的,虽然也因为我成绩好,都是用奖状换来的,但是外婆自己从旧时代过来,从小看着一幕幕发现是生女儿就直接扔马桶里淹死长大的她,却并不因为我是外孙女,而吝于奖赏我。
妈妈也一样:
毕业的时候我把行李放邮局邮寄回家(那时还没快递),自己一个人跑去武汉找朋友玩,爸妈都完全支持我,从来没有拦阻;
19岁一个人跑去北京玩,把妈妈给我买金项链的2000元钱拿来做路费,半个多月从北京玩到南京,妈妈毫无责怪,只是笑着听我分享那些好玩的见闻;
后来,我把投资公司的工作辞了申请去非洲做国际志愿者,跑去阳朔学英语做出国前准备,结果签证没过,郁闷中背个包去环游中国,游了一年跑去北大学考古......
每一次由着自己的性子折腾,每一次累了就收起翅膀回家,可以一直做自己想做的喜欢的事情,是因为没有人折断我的翅膀,妈妈除了担心我的安全和身体,永远都是鼓励我,为我加油打气,我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都沐浴着她们的爱,我的每一次起飞,都同时为她们而飞,为她们未能实现的梦想和远方。
张爱玲在《金锁记》里写过一个妈妈,己被包办婚姻折断了翅膀,嫁给一个痨病鬼,婚后守寡,用鸦片困住一双儿女,让他们一生死守跟前,用黄金打造一把沉甸甸的大锁,锁住儿女的青春,为她自己陪葬。两代人的翅膀,被生生折断在那间富贵却死寂的宅子里,飞不出那个死循环。
她能写出这样的故事,因为在生活中,她的母亲就真的逼着她这样一个以亚洲地区第一名的分数考上伦敦大学的优等生,在婚姻和上学之间做出选择,等她选择炮火中继续在香港上学后,又恶毒质疑她的奖学金不过是教授的不怀好意——天哪这是亲生母亲说的话吗,还把奖学金作为自己牌桌上一晚的赌资......严重缺爱的她只能把所有的委屈和愤怒化成笔下华丽凄冷的文字,我常常在她每一篇文章里,看到不甘的她那被折断的翅膀在奋力飞翔,含着泪,带着血。
父母子女是缘分,也是一场修行,每个孩子都曾是天使,被折断翅膀是值得嘘唏的,但并不意味着就此世界末日,生活中更可怕的是有些人没有被别人折断翅膀,却选择自己折断翅膀,以各种理由。我只能为更多人装上翅膀,让他们飞得更远更高更快乐,回报那助我展翅高飞的人们。
一学期《深度沟通》选修课刚结束,这家私立大学5个人的小班教学是我认同的很好的教学方式,虽然申请这门选修课的人数已经快突破上限。
拍毕业照时大家商量姿势,课代表导演了这个场景,00后的学生跟我解释说这姿势是网红,寓意我把毕生功力都传授给他们了,大家嘻嘻哈哈戏精上身,他们像这初夏的青草地,前程似锦,绿意盎然。
《深度沟通》只是一门选修课,也是我第一次把针对企业管理层的课程尝试在大学校园中授课,没想到学生们都很认真努力,热情积极,是啊,对于探索自我,人们永远有巨大的热情和好奇,而且这些大一大二年纪学生写出来的毕业论文,毫不逊色我过往那些参加工作多年的学员,我不惮其烦,把他们的一部分论文在公众号整篇分享,论文观点也许稚嫩,但他们已经走上了这条通往自我认知的正确小路,这是我最欣慰的。
谢谢亲爱的妈妈,没有折断我的翅膀,继续努力把您给我的爱传出去,就是对您最好的爱的回报。
2019.5.12于母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