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邓晓芒 原题《“自否定”哲学原理》
转自哲学人公众号 ID: philosophs
自否定(Selbstnegation)作为哲学的开端,是逻辑前提和经验的原始事态的统一。
自否定在逻辑上是一切哲学思考和哲学表达的预先承诺。哲学总是以逻辑的形式而展开的,而在逻辑的极限处是“悖论”(Paradox)。悖论的实质是自否定。自否定不仅包含在悖论之中,也潜在于一切有意义的逻辑表达之中。如果我们把形式逻辑的同一律(A=A)理解为“树叶是树叶”、“太阳是太阳”等等,这是毫无意义的。但在最普通的命题如“树叶是绿的”、“太阳是恒星”、“白马是马”中,就已潜在地包含着“个别是一般”这种对立关系,并在这种对立关系中又潜在地包含着“个别不是个别”这种自否定(矛盾)的关系。自否定是一切可能命题(即一切有意义的命题)中的分析命题。只有当我们“自否定地”说,我们才开始说,否则我们就什么也没说。因此我们再不能问:为什么要把自否定作为开端?因为问就已经在说了。
哲学的开端作为经验的原始事态,就是人的开端。在世上万事万物中,唯有人、人的生命和自由是彻底表现为自否定的,其余皆表现为“他否定”的。
万事万物只有当其以人为「本质、中心和目的」时,自然界只有当其“向人生成” 时,物质只有当其“能思维”时,才可视为根本上是自否定的。而这正是万物潜在的本性。人因自否定而开始在,并且人因在每一瞬间中开始在而持续在,所以,人就是自否定,历史就是自否定。
自否定是人在每一瞬间历史地自我创造、自我发展的方式,它永远是一个经验的综合过程,永远是一个有待完成的开放系统。
因此,自否定在两种意义上是一切人都必须无条件承认并接受的。一种意义是:凡是想从事哲学的人,他已经在语言本身中自否定了(逻辑意义);另一种意义是:这种自否定所表明和证明的还不仅仅是他的语言的本性,而且是他的存在的本性,即他的生命。生命本身是自否定地存在着的(本体论意义)。事实上,「一个真正从事哲学思考和表达的人,他是把他的哲学当作他的生命和生存来进入的」;即使一个无意从事哲学的人,只要他活着(即有意识地活着),他就无形中承认并接受了自否定。因此,自否定是一个人唯一可能的活法,因为它就是生活本身。自否定最根本、最接地气的就是人的感性活动。对于形式逻辑和数理逻辑来说,自否定是一个悖论(自反性、自指性),在逻辑范围内是不可能、无意义的。辩证逻辑则超出这一范围,从这一悖论底下发现了真正属人的世界的内涵,即感性世界的内涵。感性世界包含着无限丰富、不可言说的内容,不是抽象的逻辑形式所能有效地表达的;但毕竟,它也要求有自己的表达和言说。否定性的辩证法就是这种有效的表达和言说,它诉之于人的直接的生命感悟,在“矛盾逻辑”的形式下以诗性智慧说不可说。
“辩证矛盾”(以及辩证逻辑)本质上不是形式化、符号化、工具化层面上的,而是以对生命内容的体验、暗示和领会为根据的,因此它与形式层面上的“不矛盾律”并无冲突,但却是对事物更深层次的内容的本体性的把握。
“ 自”(Selbst)的含义有二,一曰反身性,一曰直接性(或胡塞尔所谓“明证性”)。在世上万事万物中,只有人才有反身性。这不仅是说只有人才有“自我意识”(Selbstbewu Btsein),而且是说只有人才有针对“自己”的自觉行为。在世上万事万物中,只有人的存在才是真正直接性的存在、“自己存在”,一切非人的东西、物则都是间接存在、由他物而(引起的)存在(他在),都没有“自”。但人就是万事万物的本质或最高本质,所以万事万物从本质上说都是反身性地自己存在的。因此,只有人才可能“回到事情本身”(Zur Sach Selbst),亦即回到“自”。“自”在反身性中最基本、最直接的呈现便是感性。“否定”(Negation)是一种活动,不但如此,一切活动就其“自”身而言都是否定活动。“肯定”严格说来则是不活动、静止,是对已在活动的“他”保持静观。所以,“自否定”最根本、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感性活动。感性活动最具现实的自否定性,「它是对痛苦的隐忍,对死亡的承担,对自己世界永无止境的冒险开拓,它是一切真善美和自由感的最终源泉」。“他否定”(外在否定)则只能导致消极的结果,它要么只是抽象形式上的否定,实质上并无否定,要么就只是单纯的破坏、死亡、腐朽。因此,自否定是一种感性的创造性力量,在这种创造中,由于否定的活动是自己对自己作出的,因而就既改变了自己,又保持了自己的连续性:
这就是一个自我发展、自我形成和自我完善化的“自律”过程。全部世界历史、文化和传统实质上都是这样一个有目的的能动过程,其最终目的就是人“自身”。
“感性确定性”本身的自否定性是直接自明的。当一个感性表象(如“树”、“这时”、“这里”)否定了另一个感性表象(如“房子”、“那时”、“那里”)时,并不是树等等否定了房子等等,而是感性自己在否定着自己(黑格尔)。但是(与黑格尔所想的不同),感性的这种自否定所证明的,决不是感性本身的虚假性和不存在,而恰恰是感性作为一种生命活动的存在。感性本身正是一个从树到房子、从那时到这时、从那里到这里的生动流转过程,一旦停止和僵化起来,便失去了感性(死亡)。因而,感性在从一个对象转向另一个对象的“看 ”中,证明了“看本身”的存在。然而,“看本身”在“看”中并不是直接呈现出来的,正如同镜子本身并不反映在镜子中一样。所以,动物只知道“ 看”,却不能意识到“看本身”。同样,人也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但人和动物不同的是,人本质上是社会的。人之所以能意识到自己的“看本身”,只是因为他在别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其前提是:这个别人必须和他自己同一,他必须不但意识到、而且现实地直观到:我就是我们,我们就是我。换言之,感性所直接证明的存在,并不是孤立的个体的存在,而是社会的、“类”的存在。眼睛、耳朵等等直接显现为社会的器官,否则它们就根本无法“显现”出来,而永在黑暗之中。感性对自身存在(“看本身”)的本体论证明,实际上同时也是对自身之外的他人存在、乃至于对自身之外的一般存在的本体论证明。感性为了不脱离自己的本体论根基,也只能如此。感性的这种社会性,仍然是通过人的感性活动,即实践、劳动而实现出来的。劳动之所以成为“自由自觉的活动”,是由于它的自律性,归根到底是由于它的自否定性。劳动使劳动者、个体否定了自己的封闭性、主观性和有限性,使人的活动成了社会性的、对象性的活动,使他人的存在成了自己存在的外在化、对象化,从而证明了人的对象既是他的(属人的)对象,又是在他之外、不以他为转移的客观对象(自然界)。客观存在是自否定作为感性的主体存在的逻辑结论。没有自否定作根基,对客观存在的一切直接承认和假定都是独断的、抽象的、虚假的,只能构成一个非人的世界。感性对一般存在的这一“本体论证明”,充分表明感性不仅仅是感性而已,它在其自否定中上升到了理性,并有可能在这一本体论基础上去建立自己的范畴体系和世界观,建立一种“有根的”形而上学。这种形而上学正因为处处显示出感性的根基,它将不再是敌视人的、片面的、抽象的,而是具体、丰富、深刻的人学世界观,是对认识论、本体论和逻辑学的全面的人学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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