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卑微的母亲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散文集《回眸·凝望》一书获第二届杜鹏程散文优秀奖,《时光深处的柔软》入围“第三届叶圣陶教师文学奖”。】
看见人家的母亲,就想起自己的母亲,最大的遗憾就是我的母亲没有看过我一本书。或许,你会从我母亲身上看到你母亲的影子。天下的母亲,似乎都是一个轮廓。
卑微的母亲
文 ‖ 张亚凌
我断言,即便给母亲怀里揣张数万元的银行卡,任她随便花,她依旧不敢正眼瞧瞧上点档次的服饰,依旧会小心地问上几样饭的价格而后再决定哪种最实惠。
母亲真的不缺钱花,可给人的感觉总是可怜吧唧没钱的样子,这一切,源于她卑微的心。
和母亲进服装店,她总是先通过简单的判断确定谁是店主,而后冲人家点头哈腰地问候,“你在啊,我想看看你的衣服”,举止小心神情卑微,好像是她不小心冒犯了别人似的。
我总笑母亲多此一举:咱掏钱买衣服,哪有必要看别人的脸色?态度不好立马走人,送钱还愁没地方?也曾专门给母亲讲了这样的道理,意在提醒她,顾客就是上帝,别怯声怯气的。
“看你这娃,说的啥话?”母亲很不以为然,“人家开的服装店,你想买人家的东西能不打声招呼?就像谁进了咱屋不搭理咱一样的。人家会笑话的,六月的萝卜——欠‘窖养’。有东西也不卖给你。”
瞧瞧,她还通俗易懂地给你打比方讲道理呢。
我说,妈,你一辈子也不容易,嫌戴项链麻烦给你买个金戒指戴戴,咱又不缺那点钱。母亲笑了,说你忘了,我有戒指,都戴了多少年了。母亲伸出手来,那枚发亮的顶针顽皮地冲我挤眉弄眼,似乎在炫耀着她的地位是多么重要。我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这的确是枚很独特的的“戒指”,做工精细别致,像戒指,其实是顶针,还是我多年前去外地旅游时给母亲买的礼物。
唉——,我给母亲买了顶针、围裙做礼物,父亲从外地归来不也是买了个纳鞋底的锥子回来的么?连舅舅也给母亲带了个结实的马头笼说“拾豆子摘棉干活方便”。我们何曾考虑到母亲作为一个女人的需要送她东西?我们送给她的,不外乎是将她更牢地塞到农活家务的忙碌中!
如此说来,母亲之所以卑微到那种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都是我们推波助澜的结果了,——我们不是总力图让她为我们而忙碌?
我越来越怕家里来人了,好歹来个人,都会被母亲视为贵客而为之忙碌地准备饭食,——越来越老了的母亲干起活来常常力不从心!
记忆里,家里一来人,母亲就忙活开了。用母亲的话说,菜最少四样,来到家里都是客,要敬视客人,——我们方言里的“敬视”就是“金贵”。每次,她都会大汗淋漓地做搅团让客人吃。“搅团要好,七十二搅”,你肯定能想象出它的麻烦。“慢火焖,顺茬搅,用劲匀称”,母亲常常边做边给我讲要领,——她一直希望女儿也像她一样做起活来样样拿得出手,只不过我常常让她失望罢了。
我觉得贫寒的往昔或者富裕的今天,对母亲来说,影响的仅仅是饭菜的简约或者丰盛,——对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母亲待人的热情,向来不打折扣!
我说,不是来人就非得留住吃饭的,非得留下吃饭也不一定得您亲自做,也可以去饭店,您就不要太忙活了。 “到饭店就是不敬视人家,你们嫌麻烦我拾掇。”母亲似乎听不懂我的话。
在母亲眼里,只要踏进我家门槛,都是客人,都要敬视,不能厚此薄彼的。
——不辨身份对所有人都那么敬视,难道不是深入骨髓的那种卑微吗?
我曾很无奈地告诉母亲,想把你打扮成“洋老太”,你偏爱土得掉渣。母亲笑了,披金戴银,到头还不成了土?土,就好着哩。
母亲去世十余年了,在那个世界里,是否卑微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