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化骨鱼

我增夹山(名)的三外婆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在我的认知世界还是一片空白时,她给我讲过很多故事,这些故事像一块块拼图一样组装出了我多彩的童年。我至今还能记起一两个故事。她开口就是意味深长的一句“屋檐水点点滴”,接着便慢慢道来,讲的是一个关于婆媳关系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个村子里,那是我记忆中似曾到过的村子,一个家庭中的儿媳妇,特别尖酸刻薄,而作为一家之主的儿子却窝囊无能,对老婆言听计从,最可恨的是这个儿媳妇对年迈的婆婆很不孝顺,总是百般刁难,不给老人一点好颜色看。在吃喝上也不能给予最基本的满足,老人由于年老体弱,吃饭有时会端不住饭碗,一不小心就把饭碗掉地上打碎了,看到这种场景,儿媳妇会极尽数落责骂之能事,两次三番后,她想出了个办法,专门请木匠给婆婆打造了一个木制的饭碗,这个饭碗再怎么摔也不会破了。

这个故事的高潮是几年后婆婆去世了,当儿媳妇正准备把婆婆用过的木饭碗塞进灶膛烧毁时,被自己年幼的儿子看见了,儿子立刻把木饭碗夺了下来,问他是何意,他振振有词地回应,说以后也用这只木饭碗给母亲盛饭,便省去重新制作木碗的工夫了。这个妇人听到自己亲生儿子这番回应时,心中肯定是百感交集的。

三外婆讲的诸如此类故事都耐人寻味,经久不衰且广为流传,这个村子有人会讲,那个村子有人也会讲同样的故事,或给人启发、或让人触动。只是让我想不到的是,许多年后,三外婆的事情也成了一个故事,她自己成了我向别人讲起的故事中的一个角色。

一个老人,尤其是到了一定年纪,其实就是少儿的心态了,对物质的获取感会越来越淡,而对精神的需求会越来越浓,需要儿女的陪伴,需要亲情的慰藉。三外婆也不例外,她有四个儿女,两儿两女,按理来说晚景应该会是不错的,至少吃穿不成问题,但事实上却不是那么回事。正应了一句老话,生儿一个防老,生儿一窝没处安身。

三外公走后,三外婆真正成了孤家寡人。头几年,她身体还行,有一份光发一份热,能帮大家伙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收拾家务、照看孙辈,还能受子女们待见,但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真正到年老体衰了,便成了众子女眼中的累赘。一个生儿育女、子孙满堂的老人,到头来像皮球一样被自己的子女踢来踢去,对一个家庭来说,是其最大的悲哀。

在赡养老人的问题上,我的舅舅大姨们闹出了很多让众人不耻的笑话,甚至还闹到村委会、镇政府了,调解了好多回都无济于事,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大家只是象征性地劝说几句,问题还是得不到解决。大舅自己的日子过得很恓惶,婚姻失败、事业无成,这就成了他怨天尤人的借口,在孝敬老人上面他一点都没有起到长兄的作用,个人经济条件差,孝心也被狗吃了一半,三外婆住在他家时,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冷的硬的,胡乱对付吃喝。而更让人寒心的是小舅,他的家庭条件好,没有什么经济负担,是完全有能力尽到赡养义务的,但小舅妈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和上面故事的女主人一样,她一直当家作主,在赡养老人上面总是横攀竖比、斤斤计较,没有一点宽容大度之处,一点亏都吃不得。

但小舅妈还是吃亏了,这个亏说来就来,让所有人错愕惊恐。听村里人说,那天,小舅从水库里钓回来一条二三斤重的鱼,没有人见过那种鱼,更叫不上名字。他把鱼拿到家中让小舅妈处理了,准备晚上好好享受一下美味,小舅妈是一个乐于搞吃法的人,总能变着法满足自己那张刻薄的嘴。她忽然想起当时三外婆也在家中,那晚上就得就一起分食了,于是,她找了一个借口,打发三外婆去了大舅家。

三外婆前脚刚走,她就急忙把鱼煮熟,开始享用起来,不曾想到的是,刚吃到一半,她就被鱼刺卡住了,其他人都没事,单单卡住了她,鱼刺像刀子一起插在她的喉咙里,痛得死去活来,还大口地吐血,喝了大半碗醋也没用,只得连夜送去中心医院,各种器械都用上了也不能把鱼刺拔出来,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

折腾了三天三夜,小舅妈疼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只得出院回家。村子里开始流传起了风言风语,说这鱼可能是化骨鱼,逆子吃了它是会有恶报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喝一碗九龙水,村子里会沏九龙水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而三外婆是就是其中之一,但不知小舅妈会不会觍着脸去求三外婆。

在记忆中,三外婆从来没有给我讲过化骨鱼的故事。也许,很早以前她就意识到,这条化骨鱼迟早会出现,她是不用提前告知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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