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墉的书法果真很俗吗?——田蕴章《每日一题》
为什么康有为说,刘墉的书法,是帖学的集大成者?
本节图文来自田蕴章系列书法讲座《每日一题每日一字》第134集:“刘墉书法”与“华”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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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和您做这个节目呢,我也接触了很多这个书法界的朋友,我发现他们在这个审美上呢,差异也是很大的。
田蕴章:是。
主持人:比如说经常会在一起探讨,或者是研究,喜欢哪位书法大家。前两天有一位书法家他就说,说我特别特别地推崇这个清代的刘墉,和这个前两期我们介绍的潘龄皋,觉得他们的这个书法的风格他很欣赏。但是呢,他旁边的一位朋友就提出来,说我觉得他们两个人的风格我不喜欢。
田蕴章:不喜欢。
主持人:当时我就问了,我说,您为什么不喜欢呢?他说,两点,第一点呢,觉得好像是在劲道上好像差一点,就是骨力上可能差一点,我理解。另外呢,阳刚之美欠缺一些。我当时听完这个话之后呢,我今天也是带着这个问题来请教您。这两位可以说都是书法大家了。
一个是一个呼声很高,推崇备至,这边却是认为呢,差距很大,不很欣赏。那么您对于这二位大家,您怎么看?
田蕴章:你谈到的这两个方面的问题,社会上早有这两种看法,这不单是对一个人,对潘或刘这两个人吧。而且每个书法家,旁边都有两种评论。
主持人:都是褒贬不一的。
田蕴章:对,都是褒贬不一。上至王羲之,也是如此。对王羲之大概有三种态度,他多一种态度,比如对刘墉的字不满意,对潘龄皋的字不满意,这是一类人。再一类人就是推崇备至,就是非常好,或者是这些相对的成功。
这个鲁迅说一句话,没有不胖不瘦的人,这句说得特别有意思,他说,你或者基于胖一点,你或者基于瘦一点,没有绝对不胖不瘦的人。就是对一个书法,一个书法家,或者一篇书法作品,没有一个认为这个也不好也不坏,不会这么认为。或者是就向你说的,能成为好的,或者是非常好的,极好的,或者是一塌糊涂,一无是处,或者是说,基本不成功,这么两种。
主持人:那王羲之的另外一种是什么?
田蕴章:王羲之的另外一种是什么呢?人云亦云。
主持人:人家说什么他说什么。
田蕴章:对了,所以有一些人他明明比如说他反对,他说他想说王羲之不好,但名气太大了,自己要说不好的话,就怕被人耻笑。所以于是人云亦云,所以多出这么一种人来。但是仍然有胆量大的人,说王羲之写得不好。或者有,他真有见解,他不怕,不随潮流,他就敢说自己的见解来。
主持人:不跟风。
田蕴章:更多人当然是说王羲之写得非常非常好,是真心地崇拜他,但有人就人云亦云就这样。但是对潘龄皋、刘墉,尤其对潘龄皋,用不着人云亦云,我说好就好,我说不好就不好,他不会,因为我说潘龄皋不好的话,并不会引起别人对我的歧视或者是……
主持人:很大的争议。
田蕴章:对。所以他这个就没有问题,所以大致是两个方面吧。而且潘龄皋也没有刘墉刘石庵那么大名气,所以对潘龄皋的争议就更多一些。但是呢,我们说潘龄皋和刘墉,大体是一个体系,都是在体面看来,肉多骨少,这么一类的书风。
所以现代有的人就说,当年杜甫就说过,“书到硬瘦始通神”嘛,得“瘦硬”才好,像这种写的肥肥胖胖的这样一些字认为就不好。
主持人:写得就浑圆。
田蕴章:对对。
主持人:骨干差一点。
田蕴章:其实,书法也是多元化、多风格的,就像我们饮食也好,买蔬菜也好,等等,它是种类繁多的。你喜欢吃这个,他就喜欢吃那个。比如说,很多南方人就喜欢吃辣椒,非常喜欢吃辣椒,但是咱们北方多数人吃不惯,微辣还可以,太辣就受不了了。可是呢,南方有些人不吃辣的吃不下饭,而我到南方去之后,我到一个饭馆的时候,我说这个菜里你不要给我放辣椒行不行,那那个厨师就告诉我了,不放辣椒我不会做。在各个方面都如此,穿衣戴帽,都有审美上的异同,有相同之处也有不同之处,我们在生活当中会常见这个东西。
在书法方面更是,你要想说服他是没有用的,我们准确念这个字,应该是“说服”,但是经常听大家说“说服”,我们也就这个因俗就俗吧。就是说你很难去说服,你要想着说这东西是不美的,我告诉你它是美的,你心里很烦恶它,怎么说也说不过来。有一个是水平问题,有一个是爱好上的不同。
但是刘墉和潘龄皋这两个人既然在书法界赢得这么大的名气,这么多人效仿、追随、临摹,我们说他们两个都是成功者。但是你要把他说得一塌糊涂,你肯定是偏见,因为你否定的是多数人。但是你要说他一点问题没有,那任何一个书法家都不会是完美的,都会存在某种的不足。
但是我这种水平,我几乎看不出来潘龄皋和刘墉这些书法家究竟哪一方面的不足,我就看不出来。比如说你刚才说的,说他没有骨力,甚至没有阳刚之美,其实这些都是非常模糊的概念。
什么叫阳刚之美?怎么叫有骨力,写出来跟铁棍子似的,这叫阳刚之美、有骨力吗?这叫倔强无韵。也有批评这个的,你写出来刚狠无韵,倔强无韵,死硬死硬的,那这肯定是不好的。你稍柔美一点,你又缺乏阳刚之美。于是你又挺直一点,笔画又用上力,他又说你缺乏阴柔之美。
实际上我说了,冬无艳阳夏无福荫,燕瘦环肥各有所爱,你很难去挑剔。冬天人们总抱怨,没有太阳,没有阳光,到了夏天找不着阴凉,找不着休息的地方,感觉燥热难当,类似这种情况,总不能达到大家众口一词的赞美,不会做到这样。但是我们书法家最后要占到人和,是要占到多数,多数人认为你美,那么这就是好的。如果你自己认为多好,或者极少数说你好,大家都不买你账,都看你的字觉得不美,不好,那么你也不能算是成功者吧。
何况早有古人对于这个刘墉就有一些评论。我觉得这个有一段评论就是清代的一个书论家,他叫徐珂,他的评论我觉得近乎于有道理。就是说他把你所谓的这个没有阳刚之美,没有什么骨力这些问题,他解释得很清楚。
我们举个例子说,比如说,浑身肌肉,应该说是个健康的标志,但是我们中国人练太极拳的人,全身见不到什么肌肉,但是爆发起来也是十分了得。所以你并不能拿外形来衡量内在。
像潘龄皋这一类的书风,他们都是棉里藏铁的这种写法,在外表看了之后,软绵绵的,实际上里头骨力很动大,所以不要从外形看这个问题。
那么我们接着说,清代的徐珂,他在论述到刘墉的时候,他有段精彩的论述,我们拿笔把它写下来,和这个网友呢,一同来欣赏他的话。我们来看一看徐珂,是这样说的,他说刘墉的书法:
精华蕴蓄,劲气内敛,殆如浑然太极,包罗万有,人莫测其高深耳。
看,它的意思是说,刘墉这种字,是“精华内敛”,在里边蕴蓄着,而不是张扬着,那么呢,如同太极一样。这个“殆如浑然太极,包罗万有”,它里边包含的东西太丰富了,“人莫测其高深耳”,人呢,很难判断他究竟有多深,就说非常非常得好了。
康有为对刘墉也有这个看法,按理说康有为是一个非常推崇碑学的人,那么刘墉呢,是完全写帖的人。但是,康有为对他说,说刘墉的书法,是帖学的集大成者。
主持人:集大成者?
田蕴章:集大成者,可以见得,可以见到这个书法界对于刘墉的评价是相当的高的。
主持人:相当的高。
田蕴章:而潘龄皋呢,写得也大体是这种风格的。就是说,不要光看这个笔画软硬,或者是看他是怎么怎么样这个墨多墨少,因为潘和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刘墉的外号叫“浓墨宰相”,专门用浓墨写,而且蘸得很饱,因为他不愿意出棱角,所以蘸的墨多,又饱。墨过多之后,蘸的太饱了就不用出方笔,就会出圆笔,所以给他叫“浓墨宰相”。
潘龄皋也是这样,很少见他的飞白,写的字都团团和和的,非常圆满,所以这种字是一种风格。往上推溯到宋代的时候,有人很多说,这个苏轼的字形同墨猪,也是说的用墨过多。实际上这是一派风格,一家之言,某一个人说的不见得算数。
也就是说,比如说,刘墉的书法也好,是苏轼的书法也好,王羲之的书法也好,他们的风格不一样,但是他们都是大家,他们写字都是法书,但是他们讲出来的话,却未必都是法言。我们只能是学学他的书法,他讲的话我们去参考。如果说我们说得不一样,并不见得都不对,或者都对。只能说我们在参考当中去体悟。
主持人:田老师刚才您也提到,说这个刘墉,和潘龄皋他们的风格大体是一致的,我也曾经看过他们的字,都是很圆润的这个字,很难看出来这个字中的棱角和一些变化。我觉得他们的这个书法作品中,是多见圆笔。
田蕴章:多见圆笔,对。
主持人:那我想问一下那方笔他们也能写吗?
田蕴章:是的,有人会怀疑这个问题,你提的这个问题很好。其实,凡是一个书法大家,他都精于笔墨,笔法非常得运用灵活,他们愿意圆就圆,愿意方就方。
主持人:一张一驰都可以。
田蕴章:对,有的人说潘龄皋和刘墉他们只写圆笔,实际上他们见得太少了,潘龄皋的楷书它见的很少,我见过很多潘龄皋的楷书,那个楷书写得相当到位,而且多数都是方笔,非常之好。
有一位故宫博物院的一个鉴定专家,他看到了潘龄皋给这个文安县写的一个碑文,他们拓下来之后,楷书的碑文就送了故宫博物院给这个鉴定师看。这位鉴定家看完他说,他说我以前认为潘龄皋的行书平平,看到他楷书之后,我才知道真是一代大家。这就是文安县县领导,他们找到了故宫博物院鉴定完以后回来告诉我的话。
当然是间接过来的,但是又是相对的直接,他们听完的话,我去了,而且赠送我一张拓片。这长拓片时间长了,我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了,将来找到之后出示给网友们看一看,楷书写得非常得精道。因此说,你看他都是圆笔,实际上他是方笔写过来的。可能是你看的都是方笔,他用的都是圆劲的东西,这里有很多的一些笔法的问题,非常的奥妙。
大家还需要知道刘墉用的那个笔,是狼毫,尤其难得,用狼毫写出这么软绵绵的,而且这么丰富饱满的字体更难。
主持人:狼毫比较硬。
田蕴章:对,狼毫很硬,写出之后,容易犯这种拙劲,或者过于的这个直硬,出这种笔画。而刘墉拿狼毫写出字来,这么软。
主持人:工夫深。
田蕴章:非常深奥,所以说他浑然太极,这话说得有道理。不论说是潘龄皋或者是这个刘墉,他们的楷书相当的精道,我见过刘墉很多的楷书,尤其小楷写得太好,我真的是五体投地地折服。我要说,就拿我本人的这点水平来说,想写方笔就可以写方笔,想写圆笔就可以写圆笔。大家看到我写的这个楷书,那很多都是方笔,我的行书也多部分都是圆笔。因为,风格的喜好不同,他喜欢这个圆笔,他喜欢方笔,在写字时候形成自己的风格,比如说我们写一个这个,这个一个“之”字,这就是方笔。这不就是方笔吗?方笔,都见角见棱,见规角的都是方笔。如果我们用圆笔写过来之后呢?这没有棱角,这就是圆笔嘛,所以一看到圆笔之后你觉得就油滑,实际上是个错误的概念。
主持人:但是风格不同。
田蕴章:是风格的不同。潘龄皋和刘墉都有这本领,我想让它方就方,想让它圆就圆,想让它的墨多就墨多,胖一点瘦一点他随便地掌握,只是他喜欢这种风格,他强化这种风格。也就是他写着这种风格他舒服,我们无可挑剔。所以不要以为某某人的字,墨多了一点,胖了一点,肥了一点,于是就说“肥鱼无骨”等等。实际上大书法家那不得了。
要到了苏东坡那种境界,他写字时候已经完全不在于这个技法上面了,就工夫不计,到了化境的时候,你更不能用这些外貌去衡量他的书法。关键就是那些个,那个背后的一些东西,我们作为演员的经常说一句话,“潜台词”。后面的东西多少丰富,这是关键的东西。
主持人:可能就像是一个演员他本身的演技很好,他喜欢演这个反面、反派人物,或者正面人物。可能他演得都很棒,但是他善于演这个。
田蕴章:善于演哪方面。
主持人:对,他喜欢他更喜欢揣摩这个人物。
田蕴章:对,你这个理解是对的。
主持人:对,但是他的水平仍然很高,只是表现的不一样,用在书法中是风格。
田蕴章:甚至换个行当他也是高水平的,是这样。
主持人:田老师我觉得您对于这两位大家,也都是赞誉有加。
田蕴章:推崇备至。
主持人:推崇备至。但是虽然您推崇备至,但是我仍然听到了一些不同的声音。有些,一些书法家评价他们的书法作品,我听到一个词,我也很难理解,他们说,我觉得他们的水平很俗,就是说表现的这个书法很俗。
田蕴章:就说刘墉或者是潘龄皋他们的字很俗是吧?
主持人:对对,这个原话我记不清了,大概这个意思。
田蕴章:是这个意思。在书法家常用这个“俗”字,就是这个“俗”。
主持人:那这个“俗”我们应该怎么理解呢?
田蕴章:不是通俗的意思,不是通俗的意思。是说的理俗,说他是一种毛病,这个俗就是我们平常说的俗不可耐。
主持人:比较俗气。
田蕴章:就很俗气,庸俗,它是这个意思。黄庭坚,就是宋代大书法家黄庭坚说过,就是书法,“唯俗不可医”,俗就不可医,就是说这人也好,字也好,只要他太俗气了,这就不可医治了,没什么好药。“俗不可医”,这差一个“可”字。“俗不可医”,就是唯俗,就没治这毛病。本来这“俗”字是对书法贬低的时候是用的最尖刻的一句话。说谁写的字,一看好坏,太俗气。
主持人:十八层地狱打入,有点这种感觉。
田蕴章:一下子就打入十八层地狱,用一个“俗”字就非常之坏,还不如说不好呢,是不是?就是,说“俗气”的时候就非常厌恶对方,说这个话。
主持人:极其的意思。
田蕴章:但是我们说呢,这个“俗”字,对潘龄皋或者刘墉用的话,这已经很不新鲜了,因为“书圣”王羲之都难幸免。唐代人就说王羲之的字,说他是这个“羲之俗书趁妩媚”,就王羲之的字是俗书,就是非常媚巧而已,这就是对王羲之的批评早已有之。那么后来说赵孟頫的字也是俗,等等说了很多人。
我们今天呢,就是把这个“俗”字弄清楚了,当你攻击别人,批评别人用这个“俗”字时候,一定慎用。到底是他俗还是别人影响他致使他俗,是怎么个原因。大家会说,你写的字别人怎么会让你俗气,致使你俗,这是什么话呢?
我给解释一下。就是比如说,赵孟頫写得相当好,他的字一点也不俗气,赵孟頫写了很多的文章,论书,都提到他也坚决反对俗。可是偏偏他最烦恶的东西,别人去强加到他头上,说他俗。这是为什么呢?就是踪者甚多,趋之若鹜,大家都学他。你也学,我也学,当年的潘龄皋也是这样,在民国时期,这蔚以成风气,学潘龄皋,而且不学他楷书,都学他行书。结果弄来弄去,弄来弄去,就形成俗了。原因在哪儿?就是太多了,就俗了。所以而且你学不好,比如有一句成语叫“东施效颦”。
主持人:嗯,东施效颦。
田蕴章:说西施呢,因为有病,捂着胸口走路。病西施,非常美。我们知道历史上四大美人,四个特色嘛,病西施、狠妲己、笑褒姒、醉杨妃,杨贵妃喝醉了最美,妲己娘娘生气要杀人时候最美,那么西施病了最美。杨贵妃,西施病了最美,杨贵妃醉了最美,喝醉酒最美,所以四大美人都有各自特色。于是东施看到她捂着胸口走路非常美,她也学习了。
主持人:效仿。
田蕴章:对,效仿。如果大家都这么去效仿西施的话,没有西施那种美貌,大家都在捂着胸口走路,你想一下是不是个病态?我所说的这个病态,不是说西施这种病态,是大家本身这是一种病态。所以大家都在学,学成功的还好一点,学不成功的,造成什么局面呢?就给那个书法家,给那个书法家画了一张漫画,夸大了他的这个特点。你知道特点往往也是优点,也是缺点。只要把它夸大,它变成一个缺点,变成了一个漫画上突出的特点。
主持人:有点像哈哈镜的那个效果。
田蕴章:对对,所以,我们说有些书法家被俗化的原因不在于书法家本身,是因为从者太多,而这不成功者又最多,蔓延得满天下都是,你看到都是一些不成功者,你把最后的这个毛病都归结于那个,那个创始人,实际上这是不公道的。
如果你只见到这一个人这样写,你就说他俗,那是另外一个问题。如果因为它多而烂,多而俗,这不应该都让那个书法家去负责任。如果强加给他本人的话,我想这是不公道的。(本文配图均为刘墉书法作品,恕不一一注明。)
【未完待续,接下来讲解“华”字楷行草技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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