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隐秘角落,是城市的里子|土城·早茶夜读739
739 | 读城记2020
那些隐秘角落,是城市的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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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几年前读书会时曾看过,内容大都忘了。不过还记得它谈到多样性对于城市的重要意义。
这次看读邻朋友写的文章,记起不少信息。绿茶老师写的那篇(从太监坟地到高科技地标),启发我也从所住地方来谈城市。我9月起住到宇宙培训中心——海淀黄庄,这里是地地道道的学霸中心,周边汇聚了北大、清华、人大等多所知名大学,人大附中、北大附中等多所知名中小学。方圆两公里,数百家培训机构散落于此。
图源:财新
我要谈的话题不是这里的学区,而是在这里的生活。
以前住在大兴区,很享受它作为新兴城市的宽阔和舒适,不曾想过所谓的大城市病。说起大城市病,只能人云亦云,无非是人口膨胀、交通堵塞、住房困难、环境恶化,等等之类。
海淀的特殊在哪里,还无法领会。但一个月的居住,使我对融入大城市有了更新的认识。我住过丰台、西城、大兴,但与社区的深度交往太少,现在想来颇有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太超脱于纷繁世事。
初到海淀,我还按照以前熟悉的模式开始。房子要简单粉刷,我便在丰台的某家居城找了家正规公司。他们来测量、出方案,感觉装模作样的成分不少,签完合同了,他们还是承包给第三方在做。但我觉得这样有保障,有了问题可以找公司。实际上,这种想法很幼稚。因为,一是真要出问题了,找他们的难度不亚于找其他公司、个人。二是,那么简单的粉刷,能出什么问题呢?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已经成为我的习惯,花贵一点,放心。
更换橱柜,我把重心放在挑选新橱柜上。到真正落实的时候,发现掏钱买一个新物件很容易,可是处理旧物件才是生活。我和我爱人都忽略了旧橱柜的潜在麻烦。没有人需要旧橱柜,橱柜公司不要,到58同城上找废品回收电话,连打几家也没有人愿意收。好不容易找来人帮忙拆下来,但他们只管拆,不管带走,得放在家里,带走得另外找人。结果,我们拆卸橱柜,找人运走,新橱柜安装,接连花了几笔钱。
换马桶,遇到新情况。原来在58同城上叫的人,有事不来了。一时感到十分无助。怎么办?我们灵感一现,想到了房产中介。楼下的房产中介,以前打过几次交道,他们应该对附近装修人员比较熟悉。果然,他们提供了一个师傅的电话,他来了,啪啪啪,三脚,把旧马桶踢翻了,拆完了,50元。新马桶来了,让他装,再50元,他量了量马桶下水道的孔,要加装一个圈垫,忘记多少钱了。
为接送孩子上下学,把一年没用过的电动车通过货拉拉运到海淀。准备试骑的时候,发现电动车气门芯坏了。这样寸土寸金的中关村,到哪里找修车摊子啊?有个邻居说东边某楼下有个修车摊。推着笨重的电动车沿途去找,一路没见到那摊子。感觉走得太远了,不能再一条道走到黑啊,遇见一名环卫工人。我想,他应该熟悉周边环境。“您好,这附近有修车摊吗?”我一连说了两遍,他只是瞪眼睛,不回答。问第三遍的时候,他说:“对不起啊,我耳朵不好,听不见你说话。”这时候我才明白他有听力障碍。只好继续往前,推车走到快过红绿灯了,不行,再走肯定不是邻居说的那地方了,于是往回走。回走的时候又遇到那位扫地的环卫工人,他明白了我的意图,说:“你是找修车的吧?”按他的指点走进一个小区门口,有个车摊,摆摊的是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妇。我说气门芯坏了,帮忙修一下。他在一堆零碎件中随手找出个气门芯,这时候,我如释重负。
修车师傅很快就装好了。他收了15元,虽然觉得有点贵,但心觉解决了大问题,还是很开心——我一贯的心态。
到此为止,我的做法,都是老习惯。花钱办事嘛,反正也不能贵到哪里去。
回到小区,跟一邻居说起气门芯的事,她说:“应该去找D爷爷修啊,不可能要15块。”在她看来,什么都找可以D爷爷修,还超级便宜。
正好,买的自行车到货了,需要拼装,让D爷爷拼吧。去哪里找呢,邻居说一楼拐角,看看在不在。绕过去找,那里有自己搭建的棚子,里面不像能住人的样子——D爷爷就住这里?没找到人,回来问邻居,她说一楼拐角上有电话,是他的。跑到拐角,果然找到电话号,就是通常写在墙上那种广告一样的电话。我有点犹豫,我一直不相信写在外面的小广告。拨通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北京腔的老人,我纳闷:这外地修东西的人怎么也练了一口北京话啊。我把需求说完,他说:“我拿下工具就下楼!”原来,他就住在我同一栋楼。一会儿,他下来了,穿着T恤、长短裤,拧着一把扳手、一个螺丝刀,这是他说的工具。
D爷爷操着螺丝刀干活,不慌不忙。没几分钟,雷声轰鸣,清朗的天暗下来了,刮起大风、下起阵雨。我担心,这下得挨北京大爷D爷爷一顿呲儿了——受小时候看北京题材电视剧的影响,总觉得北京大爷难以对付,都喜欢唠唠叨叨,爱抱怨,虽然他们未必是真恼火,但听上去不好受,初来乍听的南方人更受不了那语气。我内心里怕北京大爷大妈的“事儿”。
当我做好准备听他唠叨“这天气咋地咋地”“给你装车还给碰上暴雨了”之类的抱怨时,他却客气地让我去躲雨:“你先进停车棚躲一下,这雨下不了多久。”
可是雨越下越大,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下来。他提议把车拿到楼上去装,“装完了我给你送过去”。我们搬着散件,跟他到了顶楼,他住在这里。他问:“你住几楼啊?你先回家吧。”我告诉他门牌号。过了一个多小时,有人敲门,开门,一辆自行车放在楼道里。D爷爷来了,他叮嘱要注意几个关键部位的螺丝。问他多少钱,他说:“给5块吧。”
我觉得特顺心,好久没有体会过的那种顺心。我发现,原来那种“花多一点,放心”,其实也可以“用花少一点,也放心”来替代。
换东西、拆东西、装东西这些事,我多是在互联网平台喊人帮忙。请雇来的人干货,先是看人脸色,后又有种被“狠狠”收一笔的感觉,和D爷爷一比,有很大差别。我们对互联网平台的依赖,就像《肖申克的救赎》中习惯了体制化生活的图书管理员。
在海淀已经住了一个月,不经意有新奇发现。头一次,我发现那些写在楼道楼脚、字迹歪歪扭扭的电话号码,真会有人会拨过去。我留意到,小区楼道里,电梯边、电箱旁贴着、写着各种各样的号码,其中一处写着“装修粉刷本栋一楼***房”——楼栋里就有干这活的人,想起我大老远跑到丰台某家具城里请了家正规的公司,有种“上了当”的感觉。
再比如,每周二上午,有时候周五上午,一辆大货车会运来新鲜蔬菜瓜果,摆放在楼下的水泥平台上卖,采购的人很多。我家这些年买菜基本都在超市,后来网购方便了(尤其是今年疫情发生后),主要靠网购送到家门。而楼下的菜,新鲜便利,价格亲民,购买一次,可以吃三四天。
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否真能节省很大开支,但它非常自然,就好像生活本应该就是这样,而我以前一直在当“冤大头”。
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小区的废品回收人员。以前住大兴、丰台时,每当要扔大一点的旧物件,就有很大的心理负罪感,你看大家都在精细地生活,而我好像在挥霍。我要偷偷跑到垃圾桶边,快速放下,生怕别人看到。有一次扔旧木块,被楼长之类的人抓了现行,让我放到另一个很远的处理站。而现在楼下的垃圾桶,特别受欢迎,不断有回收人员光顾,清理掉不同类型的废品。有的人骑着三轮电动车,有人推着三轮车,有一次我还看到一个骑着共享单车的人,他在共享单车上挂了一个大黑袋,然后在垃圾桶里寻找瓶瓶罐罐。
感谢他们,我们扔掉的大多数物件,对他们都有用,那些物件并没有浪费。感谢他们,小区的垃圾桶才不至于“盆满钵满”。
简·雅各布斯说:“作为自然的一种产物,人类居住的城市就像草原犬鼠的居住地和牡蛎居住的海底一样是自然的过程。植物学家埃德加·安德森很长时间以来经常在《风景》这本杂志上写一些非常睿智而敏锐的文字,他把城市描述为自然的一个形式。”
说起大城市,我们总会提到大城市病。但这里我要说的是,城市是否有病,要看人是否各有其所。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尽管其身份不同,但只要人人都有其所得、有其价值,城市也就像自然一样具有整体、系统的生态。
一座城市,美好的外表之下,有常被人忽略的里子。城市撕去面膜、洗去风尘、褪下妆容后,露出皱皱巴巴的面孔,皮肤上有点点痘痕,有不能擦去的斑纹,粗放的毛孔。环卫工人之外的垃圾处理、超市之外的蔬菜供应、网络上同城之外的家政,等等那些被人忽略的隐秘角落,是一座城市的里子。城市的里子,最能展现一个社区的生态。通过城市隐秘的角落,可以把脉城市肌理的健康状况。这些角落,是城市生态健康的侧面。
从事物发展规律上,我支持城市的自发生长,可是从功效上,我又觉得政府适当的阻断、干预,可能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给陈旧的停滞的城市建设予以刺激,创造新的活力。生态完善的大城市不只有高楼大厦、繁华商城、灯火辉煌,这些外在结构之下,还需要有稳定的隐秘角落作为支撑。这种各得其所,在我看来正是简·雅各布斯在《美国大城市的死与生》写到的丰富性,她写道:
“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单调、缺乏活力的城市只能是孕育自我毁灭的种子。但是,充满活力、多样化和用途集中的城市孕育的则是自我再生的种子,即使有些问题和需求超出了城市的限度,它们也有足够的力量延续这种再生能力并最终解决那些问题和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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