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连载15】——枕戈论经
作者:云萧
编辑:光年
第十五章 枕戈论经
1
楚州南门,突合速、室然兄弟送别秦桧夫妇。突合速说:“秦中丞,你此去江南,若是官运亨通,切莫忘却大金与挞懒郎君的厚恩。”不待秦桧回答,王氏抢先发话:“便是秦十忘却,奴亦当教他忘不得!”突合速与室然哈哈大笑。
室然说:“无论忘与不忘,你均须记得,你在楚州城下写给赵立的劝降书,其中一段我至今背得:'康王为宋国罪余,赵氏遗孽,家乏孝友,国无忠勤。衔命出和,已作潜身之计;提兵入卫,反为护己之资。忍视父兄,甘为俘虏,放在殷忧,乐于僭号。’”秦桧冷汗淋漓,忙不迭地言道:“大金惟我家国,我岂敢背负?”
突合速手指身边一人说:“此是燕京人高益恭,挞懒郎君特意为你配备的家仆,亦即我等耳目,你须善待始终。”秦桧说:“遵命。”突合速说:“按照计划,你们须乘小舟,沿淮河前往涟水军沿海的一个宋军水寨。”秦桧说:“遵命。”
越州王家住宅,王氏说:“此回顺利南归,我已将大量书画、字帖、古器送与医官王继先,还与他结拜为义兄妹,他必鼎力相助。至于内廷宦官冯益、张去为等人,我亦一并疏通。”秦桧说:“赵鼎刚刚离开朝廷,正好除去一大障碍。我亦才与宰相范宗尹面会,他对我的议论,赞赏有加。”
王氏说:“闻得有一官员扬言,'何相公等人被执于金虏军中,并无一人得归。惟独秦桧举家航海回来,必是虏人细作,社稷大奸,当下狱勘问!’此语可有妨碍?”
秦桧冷笑:“范相公却言道,'你们不知秦会之,我却深知会之。他在开封围城中冒死抗论,力请保存赵氏社稷,便是大忠;归朝之后,议论国计,深中事理,便是大智。如此忠智之士,我敢以全家六十口力保!’有此一语,其他都无足轻重。”
王氏说:“亦当察明无知官员名姓,他日趁便取其性命。”秦桧说:“此是自然,惟是不得心急。”王氏说:“明日面对官家,老汉是否成竹在胸?”秦桧说:“我已通过范宗尹等人,知得官家的真实意图,必定面对无虞。”
越州便殿,宋高宗接见秦桧。秦桧入殿叩拜,高呼“圣躬万福”之后,只是流泪呜咽,许久才结结巴巴说:“微臣九死一生,不意尚得入觐天光,获睹圣颜,委是万幸!”
宋高宗暗语:“范宗尹、王继先等所言不假,秦桧果然忠朴过人。”便说:“卿在北地守节不屈,今日得归,便是社稷之喜。虏人是国朝今日的第一大患,朕无一日不以中兴为念。卿熟知其情实,有甚安定天下的大计,自可悉心开陈,朕当虚心听纳。”
秦桧说:“方今虏人强盛,如若一意用兵,决无胜理。依臣愚之意,如欲天下无事,须是南自南,北自北,惟有讲好,方是安定天下的至计。待他日国富民强,方得徐议恢复。”
宋高宗说:“朕自即位以来,惟以讲好为念,不惮屈己卑辞,亲致国书与虏人国相。虏人却执意用兵,屡屡拘押国使。故朕自航海归来,难以再遣使节。”秦桧说:“臣在北地,闻得人称东朝廷与西朝廷。西朝廷的粘罕国相狠悖,总以用兵为得计,不尊虏主;东朝廷的挞懒监军却是主和,又与虏主兄弟情深。臣愚以为,陛下不如致书挞懒,挞懒与虏主通情,必有所得。”
宋高宗说:“自古以来,两国交兵,不废通使。然依目前事势,朕已难于亲修国书。不如教刘光世致私书与挞懒,且观虏人意向,再行计议。”秦桧说:“臣此回来行在,惟愿及时奏禀两宫安好。今日蒙陛下赐对,臣的志愿已毕。臣自虏中脱身来归,理宜投闲,伏望陛下许臣依旧守本官致仕。”
宋高宗说:“朕与卿一见如故。卿乃佳士,又熟知虏人情伪,岂可多得,自当辅朕。朕今特授卿礼部尚书,可留朝供职。”秦桧伏地叩拜:“臣感荷陛下神圣之知,敢不尽智竭力,以图报称?”
天庆观,柔福对隆佑太后说:“闻得秦桧来自北地,建议与虏人讲好,九哥便授他礼部尚书。奴在虏中,曾见四太子设宴,秦桧时任挞懒的参谋军事,他与其妻王氏辫发左衽,对虏人极尽献媚之能事。依奴家之见,秦桧必是细作,此回南归,定要暗坏九哥的江山社稷。”
隆佑太后说:“你阿爹、大哥与诸兄弟北狩,惟留得九哥一人,此便是天意。老婆自江西回得行在,以为九哥历尽磨难,必能效法越王勾践,发奋图强。谁知冯益却一语道破:'我皇酷似上皇,社稷中兴无望。’此亦是直言无讳。”
柔福说:“九哥已知秦桧在北地并无名节,又怎生信用?”隆佑太后说:“九哥既是甘愿忍受父兄的仇耻,与虏人通和,又怎会重用有名节的士人?”柔福说:“然而国家的仇耻,便是犁庭扫雪,犹有余仇余耻,难道天意竟不教大宋复仇雪耻?”
隆佑太后说:“我料天意不兴大宋,天意似亦不灭大宋。我朝今有岳飞、韩世忠等人锐意抗金,屡有胜绩,即是明证。”
柔福说:“然一旦秦桧专权,岳飞等将,纵然有志有才,亦难伸展。”
隆佑太后说:“天道巍巍,或有深意,我实难猜度。但事到如今,二十姐当切记八字:'穿衣吃饭,莫问国事。’如此,九哥尚能保全你的富贵。否则,或许身家都难保全。”
2
燕京乾元殿,金太宗与群臣坐在大土炕上议政。粘罕高声道:“郎主私用国库过当,公然违犯国初誓约,须下炕受杖!”金太宗正欲分辨,粘罕、谷神、讹里朵等一拥而上,将他拉下土炕,按倒在地,重责臀部二十。接着,群臣又扶他上炕,集体行女真跪礼:“令郎主受惊,恭请恕罪!”
金太宗强忍疼痛,继续议政:“依兄终弟及,若无弟弟,便立嫡长的旧例,须教蒲鲁虎做谙班孛堇。”斡本立即反对:“合刺是阿爹的嫡孙,依大金礼法,依次当做谙班孛堇。”蒲鲁虎怒道:“合刺十三岁,怎生做谙班孛堇?”粘罕断然说:“便是三岁孩童,亦当做得!”
金太宗说:“十三岁的孩童,又如何做得都元帅?”谷神说:“须教粘罕做都元帅。”挞懒立即反驳:“粘罕岂得做都元帅!”讹里朵说:“粘罕如何做不得都元帅?”金太宗说:“此事且须缓议,待明年定夺。”
粘罕说:“我们统兵在外,到御寨不易,岂得延误!”讹里朵说:“此事已是延宕日久,不得到明年再议,务须郎主依礼法定议。”挞懒说:“若要当前定议,尚须教蒲鲁虎做。”粘罕说:“蒲鲁虎做不得谙班孛堇!”
金太宗被逼无奈,只得说:“便依你等定议,然而须待合刺年过十四,方得下诏。”蒲鲁虎吼道:“阿爹做事,极是不当!”随即拔出佩刀,谷神也拔刀在手:“蒲鲁虎,你须不是我的敌手!”金太宗大喝:“蒲鲁虎,你且退下!”
挞懒取出两封书信:“康王叫大将刘光世致书通和。我已去胡里改赵氏寨,教昏德公写信,命康王以淮南地界换取昏德公等南归。”讹里朵说:“兀术已督促诸路兵马,候今秋大举,主攻和尚原。且待破得吴玠,再议换取淮南。”
谷神说:“昏德公老迈无用,可将他换取淮南,然而重昏侯不得放归。”粘罕一把将书信抢在手里:“康王有几个使节,今拘押在云中,我观其中有一王伦,尚是晓事。与康王通和,须得显示大金国威,且待我见机而作。”金太宗说:“便依粘罕、谷神与讹里朵之意。”
蒲鲁虎私宅,挞懒说:“我观粘罕凶悖,又与谷神狼狈为奸,终生祸患。”蒲鲁虎说:“他们既留御寨数日,待我率五百儿郎,乘机将他们剿杀,以绝后患。”挞懒说:“不可。他们有大功,岂得无故处死?郎主必是不允。依我之意,不如候来年封合刺时,将粘罕与谷神升迁,教他们往御寨,不教他们回云中。他们不得掌兵厮杀,便无祸患。”
蒲鲁虎说:“此事待我叫阿爹做。然而我做不得谙班孛堇,极是气恼!”挞懒说:“既是郎主被逼无奈,我们岂得另议?然而合刺年幼,又怎生做得?待日后罢免粘罕等人,尚可再议。”蒲鲁虎说:“他日我若做得郎主,自当罢免讹里朵等人,叫叔叔做都元帅,执掌大兵。”
3
绍兴元年正月,越州行在,宋高宗对张俊说:“李成自称李天王,進攻江州、洪州等地,企图席卷江、淮,朕当与卿详议讨伐李成的兵机。”张俊说:“臣闻得李成连兵数十万,兵势甚锐。此人久有谋反之志,军容极是整肃。有人曾问:'天下何时得安?’李成言道:'凭君莫问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可知那厮绝非草寇一流,朝廷万万不可小视。”
宋高宗说:“李成竭力攻江州,两月尚不能下。朕以此知他军兵虽众,却无能为,卿放心前去,必当为朝廷立功。”张俊说:“若是陛下与宰臣决计,臣自当亲临行阵,冲冒矢石。然臣须岳飞一军同去。”宋高宗说:“除岳飞外,朕当另拨王燮、陈思恭二部,一并受卿节制。”张俊摆出慷慨出征的架势:“臣旌旗所指,必有捷报,以报陛下深恩!”
徽州,城东北两个军营前面的空地上,岳飞大军抵达。知州孙佑说:“徽州城小,只有这两座军营可以安置。”岳飞望一眼营房,回头对王横说:“营房窄小,只住得六七百老病之人,其余姑且露宿。你且传令下去。”王横说:“遵命。”
军士就地营造窝栅,搭建帐蓬。岳飞骑马巡视,却遇一儒士拦马告状:“不知何人是岳太尉?”岳飞下马上前:“下官便是岳飞。”那人施礼道:“在下姓程,本地秀才,久闻岳太尉治军严明。然而你的舅父,居然强占自家居室,强用自家酒食,是何道理?”岳飞连忙作揖赔礼:“下官委实不知舅父作过,敬请秀才恕罪,我当立即严加究治。”
秀才带路,岳飞直入程宅,果见姚茂正在程家狂饮大嚼。岳飞说:“八舅,你的所作所为,岂但连累岳飞,亦是连累全军。便是岳飞能容,切恐军情与军法难容。”姚茂骤吃一惊:“五郎,我当即刻搬出程氏大宅。”
岳飞说:“你强入民宅,又强索酒食,须与程秀才赔偿。”姚茂向程秀才长揖:“我深表歉疚,却委实无钱赔偿。”
岳飞说:“八舅岂得白吃白住?须得尽数使钱。”姚茂无奈,当场掏出身上仅剩的铜钱:“仅此一贯六百文。”岳飞另加四百文,再次向程秀才长揖:“下官治军不力,必当引以为戒。”
临时住处,姚氏规劝姚茂:“五郎主张一军,极是不易。岳氏门中,尤须率先遵守纪律。如今八弟违纪作过,教五郎怎生约束全军?”姚茂无语,神色却十分不满。
姚氏吩咐岳铃:“老身知道八弟没钱使,今且偿他二贯文,此后自当恪守军律,不得再犯。”岳铃拿出钱来,姚茂径自接过,气呼呼离去。岳铃说:“妈妈如此宽容,切恐八舅有恃无恐。”姚氏说:“老身惟余一个弟弟,你们与他有长幼之分,料他今后,必是改过自新。”
一顶帐篷内,李娃对岳飞说:“此是鹏举的不是。”
岳飞说:“如何是我的不是?”李娃说:“八舅在三年前,曾经违犯纪律,奴家当时教郭、张二统制处分。今日之事,鹏举自行处分,便是以幼凌长。教八舅到阿姑处,阿姑又岂得当你们姐弟之面,训斥舅父?不如教一统制官处分,却是理直气壮。”岳飞叹道:“孝娥言之有理,我当努力纾解。”
徽州城外,岳飞和王贵、张宪等人遛马。王贵说:“此是朝廷调拨的战马,原从大理买来。然而南马矮小,切恐难以披挂上阵。”张宪说:“听说南马虽是矮小,却善跋涉山林溪涧。”岳飞挑选一匹矮马,准备骑乘登山。不意姚茂也背负弓箭而来,岳飞忙上前作揖:“八舅万福。”姚茂说:“我虽年老,今日亦愿一试马力。”
岳飞便将选中的那匹马给他:“八舅久不曾骑乘,务须小心。”姚茂上马以后,慢步走几圈,回头喊道:“五郎可上马追我!”
岳飞另选一匹矮马,随姚茂往附近一座山丘奔驰。看看远离众人视线,姚茂突然张弓搭箭,回头向岳飞发射。岳飞毫无戒备,一箭正中鞍桥。岳飞猛然醒悟,立即纵马挥剑追逐姚茂。姚茂见一箭未中,急忙再发两箭,却皆被岳飞打落。两匹马愈来愈近,姚茂只能回马举弓击打岳飞。岳飞左手抓住弓把,趁势将他拉下马来。
王贵、张宪率领军士赶到,岳飞说:“王统制、张统制,你们捉住八舅双手!”王贵、张宪依言上前,姚茂任其摆布,显得若无其事。岳飞举剑当胸便刺,姚茂刚喊出一声“五郎”,即已毙命。王贵、张宪大惊:“此是何故?我们此后,如何见得姚妈妈?”
岳飞说:“此是家事,与你们并无干系,我当详细禀白妈妈。我这里有些钱,你们去买一口棺材,将他埋葬在徽州城郊。”
姚氏帐篷,姚氏失声恸哭,岳飞默默跪倒,其他家眷都呆呆站立。许久,姚氏才说:“五郎,你明知妈妈最是钟爱八舅,你如何遽然下此狠心!”
岳飞说:“儿子禀告妈妈,八舅之箭如若稍高半尺,儿子今日便不得见妈妈,此后妈妈又岂得有一日安宁?今日八舅一箭射中鞍桥,此乃天佑岳飞。儿子今日不杀八舅,他日必为八舅所杀,故事出无奈,不得不杀。请妈妈三思,为国家计,为岳氏门庭计,儿子死得死不得?”
姚氏哀思良久,最终点头说:“五郎所言甚是。待明日全家老小,与你八舅发丧。”
4
洪州滕王阁,张俊设宴招待岳飞,王燮、陈思恭、杨沂中、田师中等人作陪。张俊手指一名本地武将,对岳飞介绍说:“此是江南西路兵马钤辖、拱卫大夫赵观察。”那人抢先向岳飞施礼:“下官赵秉渊,燕山府易水县人。辽国末年,我起义归明,投奔大宋,曾任赤心队将。”
岳飞赶紧还礼:“下官是武功大夫、昌州防御使岳飞。闻得赤心队是亡辽归明的劲兵,不知苗傅、刘正彦反叛时,赵观察做甚事?”张俊笑道:“自家起兵勤王时,曾与赵观察对阵厮杀。然而赵观察毕竟是知顺逆的丈夫,又归朝廷立功。”
岳飞一愣,旋即改换话题:“张招讨早到洪州,深谙敌情,不知有何破敌良策?”张俊说:“马進连营在章水之西,几次派人下书挑战,我则对众将说:'岳防御不到,便不得用兵。’今且听你计议。”
岳飞说:“马進不知兵法,今有王统制亲往,探得贼军在生米渡一带并无把截,此正是天赐破贼良机。我虽不才,愿为先锋,攻其不备。”又取出一张地图说:“贼军号称二十万,其实不过四万,不足畏惧。官军渡章水后,可自南而北,先破叛贼右军,次及中军,再攻左军。”
赵秉渊说:“听闻岳衙内率先涉渡过江,又捉得贼兵,理当记功。”岳飞说:“儿子岳云乳臭未干,惟是追随王统制,奉命行事,何得言功?”张俊说:“岳防御不必过谦,待破贼之后,我自当奏禀朝廷。”
又问众将:“你们尚有甚破敌之策?”杨沂中说:“事不宜迟,可依岳防御之议,及早发兵。”张俊说:“赵观察可率本州禁兵与厢兵守城。”岳飞说:“王统制的水军可在章水屯泊,使贼军不知我军虚实。”张俊说:“此说甚是!”王燮说:“下官遵命。”
生米渡,岳飞率军抵达,却见江流增大增急,便问一当地老人:“依目前水势,可得涉水而过?”老人说:“上流有大雨,切恐难以涉江。”岳飞凝视片刻,断然对王横言道:“军情紧迫,岂得延误?且取长绳!”
王横取来长绳,岳飞用左手抓住麻绳一头,右手执定马缰,骑逐电骠涉水。逐电骠劈波斩浪,在没过马胸的深水中,终于抵达对岸。岳云第二个下水,虽人小马矮,也一举涉江成功。全军如法炮制,渐次过江。
张俊等人随后到来,无不为之感奋。张俊叹道:“岳防御煞是神将!”
西山玉隆观附近,岳飞率前锋抵达。王经说:“马進军右翼约一万人,由孙建统领,部署在玉隆观南面。”岳飞下令:“全军且行且餐,而后先南后北,突击孙建营寨。”
靠近敌寨,岳飞率骑兵直前,首先发射火箭。待火光四起,大队突入寨中,纵横驰骋。孙建军猝不及防,很快溃败。宋军乘胜北進,又一举击破马進中军大寨。
马進率败兵逃奔筠州,岳飞身先士卒,率骑兵急追二十五里。前面有条小河,河上有座土桥,岳飞率众过桥,突听身后轰然一声爆响。回头一看,原来才过四十三骑,土桥已经坍陷。岳飞下令:“前锋停止追袭,后军火速治桥!”
马進发觉身后已无追兵,立即驻马问赵万:“他们何故不追?”赵万说:“土桥坍陷,岳飞只过得四十三骑。”马進大叫:“此乃天助。全军勿退,速速整合五千精兵,回头反扑!”
岳飞听见喊杀声由远而近,即对四十三骑下令:“今日兵机,惟有向前厮杀,不得后退!”岳飞跃马直前,看准敌方为首一个骑将,引弓一发,那人立时落马毙命。王敏求等人也奔驰迎战,多箭齐发,又有十多人或死或伤。马進挥刀督兵:“骑兵在前,步兵在后,后退者斩!”
对岸岳云瞧见,大吼一声,手持两支铁锥枪,纵马跃入小河。尽管水流湍急,岳云仍得快速泅渡,直上西岸,投入战斗。众将纷纷仿效,渡河参战。不待土桥修缮完毕,马進军已经溃败。
岳飞、于鹏等人陪同张俊骑马巡视战场,张俊见到敌人遗弃的大量物资,得意洋洋:“官兵缺乏粮草,马進此回,端的是雪中送炭。”又扭头问岳飞:“岳防御骁勇敢战,临危不乱,不知有何用兵之术?”岳飞说:“别无它术,惟以《孙子兵法》,仁、信、智、勇、严,五者缺一不可。”
张俊问:“何者谓严?”岳飞说:“有功者重赏,无功者峻罚,且小善必赏,小过必罚,待千万人如一人,则军士必能用命,向前厮杀。”
于鹏问:“《孙子兵法》言道:'将者,智、信、仁、勇、严也。’用兵惟重智谋,岳防御何以将'仁’置于第一,'智’置于第三?”岳飞正待回答,却见陈思恭押到八百多俘虏。张俊见他们脸上都刺有“誓随天王,兴李灭赵”八字,不由大怒:“此等人岂可留得性命,都与斩首!”岳飞忙说:“自古佳兵不祥,用兵自是不得已之事,故须以仁义为本。'好生之德,洽于民心。’惟愿张招讨以好生之德,留得此等无辜之人的性命,此便是为将之道,'仁’字第一。”张俊说:“既是岳防御求情,便放他们悉与逐便。”
5
筠州南城,岳飞营帐,于鹏说:“昨日再破马進、赵万,今又乘胜夺得筠州北城,本当大喜。然八千俘虏,竟被张俊派陈思恭一军全部斩杀。田师中又纵兵抢掠北城,所得珍宝多与张俊,张俊皆一概笑纳。”
岳飞怒道:“我原知张俊贪而无耻,暴而寡谋,然而今日之事,不能不与他理会。”王贵拦阻道:“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岳防御当年亦曾屈事杜充,今日岂可不屈事张招讨?”
王经也说:“我等与岳防御同患难,早已心心相印。然而今日之事,第一便是破贼。与张俊失和,不利于军事。”岳飞沉默许久,才说:“我们务须保全南城百姓,断不容北城官军抢掠!”
郭青说:“马進那厮必定逃奔江州,会合李成。若是马军追奔,尚可杀得一阵,教李成那厮破胆。”岳飞说:“此言甚是,马進必不料官军追击。今令左军守护城池,保全百姓。其余三军与马军乘夜出兵,追杀贼军。”
岳飞率军追到朱家山,立即将五千败兵包围。赵万当场被杀,马進、孙建率十五骑逃脱,其余大多投降。岳飞说:“可将强抓的江西壮丁一律释放,另将二千北方人和淮南人编入军中。”于鹏说:“降兵脸上有字,如何措置?”岳飞说:“暂用泥浆敷脸,日后设法用药除字。”
岳飞率军继进,直抵楼子庄。察看山势完毕,岳飞传令:“此地必有埋伏,全军紧急戒备!”稍顷,伏兵四起。岳飞说:“王太尉右军和寇太尉中军的步兵迎战商元军,徐太尉左军和王太尉后军的步兵迎战李成军。马军稍退观战。”两支步兵齐出,抵住伏兵。岳飞又对于鹏说:“于干办可飞报张招讨,请他派兵包抄山后,夹攻敌军。”
两军交战正酣,杨沂中、陈思恭两军杀出。贼军大乱,李成、商元率一万五千人突围而出,余下一万人投降。岳飞驰马求见张俊:“此战已杀得李成丧胆,他必逃往淮南,不敢停留江南。下官不才,愿往武宁等地追击残匪。张招讨正可乘胜收复江州。”
张俊说:“岳防御所言极是,便依此议!”岳飞说:“自古杀俘不祥。如今胜券在握,降兵虽多,官兵亦不惧他们复反。切望张招讨以好生之德,善待降卒,天地必有厚报。”张俊说:“岳防御放心。上回杀俘,实出无奈。”岳飞说:“既是如此,下官即刻提兵追击,以免李成那厮逃窜之际,荼毒百姓。”
江州庾楼,张俊为岳飞等人设宴庆功。张俊说:“岳防御追击李成至武宁,马進、孙建俱被斩杀,李成仅十余骑北逃,大功非细。”岳飞说:“未得擒拿李成,亦是大憾。倘有寸功,亦属全军将士。”
张俊与众人豪饮,岳飞与部属占西南角三桌,尤为平静。稍顷,李若虚持酒来对岳飞、王贵、徐庆说:“鹏举、伯富、祝康,你们尚记得故人否?”三人忙起立长揖:“不期今日得与洵卿相见,实是万幸!”
李若虚说:“昔因李相公罢相,我被贬为监相州酒税,半路知父亲病逝,遂还乡奔丧。去年才被朝廷任命为江州司户参军。”岳飞问:“你可知肖隐的下落?”李若虚说:“自他责授监李固渡,亦是久无音讯,近日听说他已到越州,等候吏部铨选。李丞相渡海到琼州,因为官家恩赦,已归泰宁。”
岳飞说:“李相公大忠大勇、大智大才,被黄潜善、汪伯彦之流陷害,至今有志不得伸展。我等虽是下僚,却亦为朝廷可惜。张招抚与李相公志同道合,荣辱与共,三年以来,我却不知其消息。”李若虚说:“我已知得,当虏人進犯潭州时,张招抚欲规劝凶贼刘忠杀敌,却被刘忠所害。”
岳飞沉默半晌,举起一盏酒起立,拉了李若虚走到楼外。众人跟出,岳飞凭栏眺望滚滚江水,泣泪道:“张招抚忠灵有知,伏惟尚飨!”言毕,将一盏酒泼在楼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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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琵琶亭,李若虚带岳飞一行观望大江。突然,几百只灯球蔽江而下,众人均感惊奇。李若虚说:“此是江州旧俗,惟因兵灾过后,为世人禳灾祈福。”于鹏说:“我们何不亦从上游放五百只灯球,为全军将士禳灾祈福?”寇成说:“此惟是当地习俗。江州寺观众多,我们可去做道场。”
岳飞说:“筠州杀降兵八千,极是不祥,不如为他们做三日道场。张招抚雄心义烈,却身陷绿林,亦当为他做道场。”李若虚说:“城南庐山有百十寺观,尤以东林禅寺香火最旺,自东晋高僧慧远结白莲社以来,天下闻名。近年又有真州崇福禅寺长老慧海前来,因其戒行孤洁,精通禅学,颇为僧众敬仰。你们若欲做道场,不如去东林寺。”岳飞说:“既然慧海禅师来此,我们更得前去。”
次日,李若虚带岳飞等人前往东林寺。途经一个百十人家的小市,李若虚说:“此市名雁门市,东晋慧远法师是雁门人,因怀念故里,故以此名市。”岳飞说:“原来慧远法师是河东代州人,我久慕五台山佛法圣地,如今却陷胡尘。他时恢复故土,自当去五台山朝圣。”
众人来到东林寺前,李若虚手指正南的山峰说:“此是香炉峰,但庐山南北各有香炉峰。李白有诗'日照香炉生紫烟’,即指此峰。”大家环视,但见山峰的一脉曲折东行,又由北而西,恰像一围城墙,将东林寺环抱其中。李若虚又指寺前一条小溪说:“此名虎溪,相传当年慧远送客,不得过此溪,若是过得此溪,山后的神虎便叫啸不止。”
众人下马,走过虎溪上的石桥,来到山门前,门上匾额题有“敕赐东林太平兴龙禅寺”等字。李若虚正待找人通报,慧海已经出迎。慧海向众人合十:“贫僧拜见众官人。”岳飞等人还礼,李若虚说:“长老不待通报即至,莫非未卜先知?”
慧海笑道:“鹏举将至,诸佛震惊,我岂得不迎?”李若虚惊问:“为何诸佛皆惊?”慧海目注岳飞:“此是佛国深机,不可过早泄漏。”岳飞说:“听说崇福禅寺被杜充那厮下令焚毁,我至今仍觉遗憾。”慧海说:“往事如烟,此亦是在劫难逃。人世无量罪苦,惟有我佛法力广大,大慈大悲,普渡众生。”
慧海引领众人游观东林寺名胜,王贵说:“如此胜地,我们莫不是到得仙宫?”李若虚说:“李成到江州后,占得庐山,焚荡寺观甚多,独不敢破坏东林寺。”慧海说:“东林寺与鹏举有缘,他即使无知,我佛亦必不许他下手。”
岳飞取出众人集资的六十贯钱,对慧海说:“我们欲为八千降兵亡魂与张招抚做道场,请长老成全。”慧海说:“战乱不休,佛门救度大众,此乃功德道场,何须众官人出资?”王贵说:“我们亦是诚心礼佛,惟是苦无钱财。此六十贯亦权做大家的心香一二分,不成敬意,切愿长老笑纳。”慧海对身边一行者说:“暂且收下。”
慧海召集众僧做道场,岳飞及部属自始至终参加。道场完毕,慧海请岳飞到方丈寺坐下。岳飞说:“惟愿肃清中土、迎还二圣之后,弟子受戒于长老,皈依佛门。”
慧海说:“鹏举威德,远在诸佛之上,何必皈依佛门?”
岳飞说:“弟子为清净中原,双手沾满血腥,早想放下屠刀,顿除妄念,立地成佛。长老此言,弟子委实不解。”
慧海说:“他年他月,鹏举自然解得。数日之前,你才起得一念,要到东林寺来,寺内诸佛诸菩萨像,无不金光万丈,因此我说'诸佛震惊’。鹏举因缘深广,我与你相识,早是注定的一环。然而我之所为,只不过为鹏举未来做铺垫。虽是佛国深意,我尚不十分明白,但我自知,我欲寻得高德大法,必待鹏举未来开启。”
岳飞说:“至于今日,我却惟知'忠义’二字,哪里参得佛法?”
慧海说:“'忠义’甚好。鹏举此生,正为'忠义’而来。'忠义’内里,恰有天地大义、华夏心法。惟鹏举所行所示,后人才确知'忠义’的内涵与表现。他日佛法骤现,但凡识此'忠义’者,亦必欣然接受佛法。”
(旁 白:慧海乃大德高僧,所言句句是隐语。岳飞虽不十分明白,却依稀觉得,自己万古以前的生命,似与佛法大道相关;自己久远将来的生命,似与拯救人心相关;然而无论过去与未来,自己此生此世所坚持的正大标准,决不可以更易,决不可以弱化。)
7
江州丁家洲,张俊住处,岳飞单独对张俊说:“闻得李成投奔刘豫,张招讨何不乘得胜之威,一举捣毁旧京,削平伪齐,稍解官家心腹之患?”张俊说:“朝廷早有指挥,不得侵犯大齐疆土。我们收复淮西,便是尽得臣子职责。岂得违旨越界一步?”
岳飞听得“大齐”一语,愤然道:“刘豫僭臣贼子,张招讨如何叫他'大齐’?”张俊说:“我岂不知叫他'伪齐’?然朝廷指挥便叫他'大齐’。官家之意,刘豫既是依仗虏人,便不得求虚名,日后尚须与大金、大齐通和。”
随即取出朝廷递发的一份省札,岳飞看得,其中果称“大齐”,便说:“我实不解朝廷旨意,惟知先贤诸葛亮有言: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张俊劝解道:“我们是武将,惟知听从官家与朝廷旨意。与虏人或和或战,自当由官家主张。”
岳飞说:“趁军闲时节,我想去东林寺闻听佛法。”张俊笑道:“岳防御去不得。此回尚有唾手可得的大功,非你不得差遣。”岳飞问:“下官委实不知张招讨何意。”张俊说:“你可与张用有旧交?”岳飞说:“下官原与张用同在东京留守麾下,后杜充又迫我与他交锋。”张俊说:“我闻得其妻王氏号一丈青,勇力又在张用之上,带甲上马,力敌千人,隆佑太后封她新兴郡夫人。她还与你以姐弟相称。”
岳飞点头默认,张俊说:“朝廷为安抚张用,封他舒、蕲州镇抚使。然他不安守本分,率本军流窜荆湖,今已到分宁县境。朝廷以为,若不乘机招安,收编他的人马,久后必生祸患。你可率本部军马绕道去江西与荆湖交界,截其归路。我与你前后相逼,你另作书与他夫妇,叫他们交出兵马。倘若不服,便与剿杀。”
岳飞既喜且悲,却当即应允:“谨遵张招讨军令。”张俊不料岳飞如此爽快,立问:“不知岳防御何时出兵?”岳飞说:“此事宜速不宜迟,下官明日便出兵。”张俊不由拍手道:“煞好,煞好!”
岳飞营帐,众将相与计议。王贵说:“若得张用、郡夫人与本军并力,甚好!切恐张用不服朝命,郡夫人性刚,不得已而与他交阵,却是痛心!”
岳飞说:“我思忖再三,如今之计,惟有我亲去晓谕。”孙革说:“岳防御是一军之主,岂可犯险?我们原无害人之意,却须有防人之心。依下官之议,岳防御可亲笔修书,待我与于干办同去,见机行事。”
8
分宁县衙,张用夫妇正在喝茶,军士来报:“今有武功大夫、昌州防御使岳飞命本军干办公事孙革、于鹏求见张镇抚与郡夫人。”张用颇觉蹊跷,一丈青却满心欢喜:“既是他们前来,我们理当出迎。”
张用随一丈青迎出,孙革、于鹏施礼道:“拜见张镇抚与郡夫人。”一丈青说:“快快入衙,坐下叙话。”四人入衙坐下,一丈青问:“姚太孺人安好否?李十姐安好否?”
孙革说:“姚太孺人与李十姐已改封安人。李安人已生一女一男,虽是干戈扰攘,百事艰难,幸得众人平安。”一丈青叹道:“我们夫妇求子心切,三年却无任何征兆。他们倒好,儿女竟已成对成双。”
孙革见她脸色略显不快,不由自语:“三年前她未能与岳飞成婚,莫非至今还有旧憾?”立即取出岳飞书信说:“岳防御修书一封,今奉上张镇抚与郡夫人。”
张用不识字,只能交给一丈青。一丈青念道:“吾与汝同里人,忠以告汝,南薰门、铁路步之战,皆汝所悉也。今吾自将在此,汝欲战则出战,不欲战则降。降则国家录用,各受宠荣;不降则身陨锋镝,或系累归朝廷,虽悔不可及也。”
张用听后,大汗淋漓:“我早知二人前来,必无好事!”一丈青百感交集:“不料今日又须重历南薰门的往事。然而当年奴是马夫人,被杜充那厮剥夺军职,尚得置身事外;如今却是张夫人,不得隔岸观火,须是赴汤蹈火。”
于鹏不免紧张:“岳防御千叮万嘱,教下官致意张镇抚与郡夫人,他千不愿、万不愿坏了昔日情分,惟愿与你们共杀虏人。郡夫人有百般怨苦,我等岂得不知?然而须以大义为重,倘若抵拒朝命,便成千古罪人!”一丈青苦笑:“岳五哥与二干办赤胆忠心,奴心知肚明。且在此歇泊一日,容明日再议。”
次日,张用夫妇来到于鹏、孙革住处。一丈青说:“奴与张镇抚决计将兵马交付岳五哥,不留一人。然须叫他不带大军,亲来分宁县相会,方见得是真姐弟!”孙革说:“张镇抚与郡夫人如此决计,委是大丈夫!”
于鹏却心存疑虑:“郡夫人何以教岳防御不带军马?”一丈青取来一支箭,当场折断:“奴与岳五哥是姐弟,倘若两面三刀,违今日之说,便如此箭!”于鹏、孙革长揖致敬,驰马离去。
金牛镇,岳飞营帐,王贵说:“我所忧者,不是郡夫人,而是张用。他又没折箭为誓。”岳飞说:“我若不能以诚待诚,便难得张用一军的军心。我决计只带十名骑兵,今日出发。”
岳云说:“儿子愿与阿爹同行!”岳飞说:“一个小孩儿,当随大军。”
岳云说:“儿子亦甚是思念郡夫人。何况妈妈不在军中,须是儿子代妈妈前往!”一面说,一面用目光向众人求请。徐庆说:“岳衙内同行,亦不妨事。”岳飞微微点头。
分宁县城外,张用整军出迎。烈日曝晒之下,军容严整,兵器锃亮,绣有“关西贞烈女”、“护国马夫人”的两面大旗高高飘扬。
岳飞一行远远望见,不免惊讶。徐庆说:“此是迎战的阵势。”孙显说:“待下官先去探问。”岳飞断然说:“须我自去,方见诚心。”
一丈青见一骑士自远而近,轻呼一声“鹏举”,不禁悲喜交集,激动万分。她一把抹去眼角泪珠,打马向前,张用也执刀跟随。岳飞在马上行礼:“下官岳飞拜见张镇抚与郡夫人!”一丈青呜咽道:“岳五哥万福!姐姐煞是思念你与李安人!”张用也在马上还礼:“我夫妻所以擐甲拜见岳防御,只为此是平生最后一次擐甲,用以记念。”
岳飞回手一招,徐庆等人一齐驰马上前,与张用夫妇相互拜见。岳云以小辈的身份向一丈青施礼:“岳云拜见郡夫人!”一丈青说:“不意小孩儿亦已从军。”张应说:“岳衙内天生神力,已自上阵杀敌立功。”一丈青拿过岳云的铁锥枪掂量一下,赞道:“端的是臂力惊人!岳五哥将门幸得虎子!”
分宁县衙,张用夫妇与岳飞等人正式面谈。一丈青凝望岳飞说:“姐姐料得,岳五哥必是惊疑姐夫初见时所言。”岳飞不语,只用眼色表示肯定。一丈青转望张用,张用当即向岳飞递交全军兵籍:“我与你姐姐的兵马,号称五万,实有战士五千余人,连同老小,亦不过二万余人。今日悉数奉与岳防御。”岳飞不肯接兵籍:“我惟愿与张镇抚、郡夫人合力,日后与番人厮杀,收复中原。”
一丈青说:“奴家如今不思与番人厮杀,惟愿与你姐夫请一宫祠,混迹田闾。”孙显慷慨言道:“难道郡夫人便不思报复国仇家恨?”一丈青说:“自古忠臣帝主疑,忠义功臣又有甚下场?且看李丞相与宗留守,便足教人心寒。”张用说:“我们并无韬略,只图在乱世苟全性命,快活自在。如今既不与朝廷相抗,惟愿将兵籍交付岳防御,保全两颗头颅。”
岳飞沉思片刻:“然自罢免黄、汪二奸相,朝廷已初见中兴气象。”一丈青说:“世人万口一词,若要中兴,须是李丞相重入政府。李丞相虽是脱离罪籍,却依旧闲废,便足见中兴无望。”众人久久无语,一丈青又说:“奴岂不知你们忠义,然而到此地步,只得各行其是。姐姐须進岳五哥一言,日后若得克复中原,须得及早功成身退。”
徐庆说:“岳防御已与庐山东林寺长老相约,待成功之后,便皈依佛门。”一丈青略感欣慰:“岳五哥早图此事,姐姐便是放心!”
9
丁家洲驻地,张俊设宴款待张用夫妇。张俊举杯对众将说:“自军兴以来,自家用兵多少回,却从未有此快活。然而军事顺心如意,第一便是仰仗岳防御。岳防御智勇双全,我与你们俱是不及。今日须为岳防御敬一盏。”岳飞举盏略沾一沾嘴唇:“此回战事顺利,乃是张招讨发纵指示,统率全军之功。”
张俊说:“我已上奏官家,此回是岳防御军功第一。本欲与岳防御同回行在,然朝廷下得省札,改命岳防御为神武右副军统制,率本军前往洪州屯泊,弹压本路盗贼。”又转对张用夫妇说:“张镇抚与郡夫人谨遵朝命,其意可嘉。如今朝廷有命,张镇抚升官拱卫大夫、相州防御使,改任提举建州冲佑观。”张用对岳飞说:“从此岳统制独自成军,不再受人节制,可喜可贺。”岳飞说:“张防御与郡夫人亦得遂愿,我等同喜。”
突然,宴席那边传来一声惊叫:“陈统制醉酒身亡!”杨沂中大惊:“莫非是他斩杀八千降兵的恶报?”岳飞说:“斩杀降兵,天理不容。善恶必报,只待早迟。”张俊脸色煞白:“诸位慢饮,我将速去东林寺,请慧海禅师做道场,超度此次军事行动中的一切亡魂,为大家消灾免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