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格双重人人皆然

因为习惯,总会觉得本该如此,理所当然。

然酒精后面,隐藏着一个人的双重性格。据叶兆言《日记里的朱自清先生》载:“读朱自清先生日记,有几处小记录让人会心一笑。譬如喝醉了酒,一向拘谨的朱先生会慷慨陈词,对熟悉的朋友大说英语,这是地道的酒后‘胡说’和出‘洋相’。事后听别人说起,朱先生非常震惊,也非常羞愧。”就平素操行、德义实践而言,朱自清一向予人的印象是保守中正,不逾规矩,而本人的确也一尘不染、五蕴皆空之人。快活情绪,酒释而散,不过短暂解脱,酒后失态本不足为奇,发生在他身上,多少有些意外。故曰盛喜中,勿许人物,盛怒中,勿答人书,盛醉中,勿要多言。我的一位同事可与朱先生的“慷慨陈词,大说英语”有一比,若在酒桌上弃太原话而不说,谝起京腔来,大伙定是会心一笑,知其又高了。

我在酒后倒是不打电话不话痨,照例摊纸行笔,随机而述,待翌日删改,发现逻辑紊乱,结构松散,用词混搭,匪夷所思。若将这些话快语表达,锯齿波式跳动,醉话无疑。米沃什说“清醒和理智很可能更多属于一种散文精神,诗歌需要迷狂和热情”,我有写诗朋友,修词机趣,往往酒后,荒唐言不荒唐,微博上但有佳篇新推,料昨晚喝到了位。鲁迅《门外文谈》说士大夫垄断文化“还有一种方法是将字写得别人不认识”,酒后挥洒,莫说别人,自己也懵懂,以字窥心,飘忽不定。

性格双重,人人皆然,尤其职场人士,逢场作戏,言不由衷,长存自保机心。平日压抑,偶有放松,醉酒才知愁滋味;一腔真言,咕嘟吐露,不识人间无情泪。片刻兴奋,归于本相,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观念易改,人性难变。天不从人愿,最凉不过人心,事不从人心,最暖不过真情,酒后失态之于男人,等同哭一鼻子之于女性,谁也不当回事。

受不同性格控制者,视为分裂。人前人后异,遇上遇下异,以为正人君子,谦谦之士,实则色中饿鬼,财上罗刹。首鼠两端,节操不一,却要抢占道德高地,树立光灿形象。小忠小信,阴柔以售其奸;伪学伪才,揣摩以逢主意。金庸先生读心有术,此类人物在其笔下随处可见,如岳不群、花铁干、陈家洛、何太冲、汪啸风、白世镜、赵志敬、田归农之属,毒舌却深邃,信笔数语,骨相毕现,如此成功塑造,似有现实寓意。自高无卑,无卑则危,自大无众,无众则孤,一旦拆穿揭皮,亦诪张为幻、寡廉鲜耻之徒。

善恶两面,真假两面,美丑两面,雅俗两面,此消彼长,结出什么果,要看气候条件、土壤墒情。心住一魔一佛,倾持善恶因果,众皆利欲绕身,谁愧功力红尘。一旦日常生活被强行介入,被强制干预,人格必会产生障碍,进而扭曲变形。久而久之,性格的两方面竟阴阳同体,带入骨髓,即便时过境迁,致仕退休,已无需佯装,仍不改做作,无需假充,仍拿腔拿调。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个体性格之分裂,看似无所谓,却是“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

太宰治《人间失格》里“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一句,耐人寻味,“抱歉”者何,料有不真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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