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欲望

地面水泥缝隙里,雨水过后,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草,不忍践踏。偶尔落到窗台上的麻雀,只为取得些微的暖气,精灵般探头观望。生命如此美丽,怎可荼毒。

所有生物,皆有对生命的渴望。孙犁《耕堂杂录·后记》中有段恻隐文字:“幼年,游于泽畔,见飞鸿受伤坠沙中,仍以啄修润其羽翼,盖强忘其生命之将尽,幻想经宿复原,能振翅起飞于之中。当时,余颇为之痛恻。又见蚕将僵,犹摇头奋体以吐余丝;星将逝,摇曳其余光,以眩众目。”口腹之欲不让求生之欲,每每无语,佛家戒杀生,遂为觉醒之人的精神归宿。

求生是所有生命的本能欲望,人也如此。明正德五年,刘瑾以谋反罪被判处凌迟,寸而磔之,体无余脔。“头一日例该先剐三百五十七刀,如大指甲片,在胸膛左右起。初动刀,则有血流寸许,再动刀则无血矣。人言犯人受惊,血俱入小腹小腿肚,剐毕开膛,则血从此出,想应是矣。至晚,押瑾顺天府宛平县寄监,释缚,瑾尚食粥两碗。”生命阈值,不知几何,有时脆弱如卵,有时坚韧无比。孙子膑脚,《兵法》修列,司马迁腐刑,《史记》而成,求生欲望下的其他,皆为残疾烙印的副产品,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想想受刑时的极度痛楚,这又算什么。

尚有求死不得者。徐渭者,“病奇于文,人奇于时,诗奇于字,字奇于画,无之而不奇,斯无之而不奇”,其性格中充满不稳定因素,九次自杀未遂,场面之惨烈,超乎想象。一次先以利斧击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一次似鬼神附体,以三寸柱钉刺入左耳数寸,然后以头撞地,把铁钉撞入耳内;一次以椎击碎肾囊。

迷狂、贪婪、残忍、狡诈,人性被各种欲望牵制,难免心理扭曲,做出极端事项。虐杀狂,以他人的求饶为满足,以他人的挣扎为快感。政局板荡,战争发生,人民流离失所,尸横遍野。遇灾年,全境地瘠,不克耨耘,颗粒未收,众民无糊,罪苦无以数落。生杀予夺全由他人掌控,自己眼巴巴束手无策,这般状态下,只能“活下去,像牲口一样活下去”。你我只是生活在暂且和平的地域,而非一个和平的年代,有道是每位热爱生命之人,未必热爱这个世界。

到老才发现,身边的每一善念,皆与生命有关。神灵信仰的世界观里,常思贪念之害,常怀律己之心,相信行善得善。万物有灵,众生平等,虽说生存于另一个平行世界,只是动物的情感,人类不解。哺育后代,不惜艰辛,天下父母其实都一样,不分物种。可以不爱,请勿伤害,你可看懂它们的伤心?所有同情,源自移情,惟恐自己受着同样的伤害,没有责任,仅凭良心,也生活态度之表达。见到有人截获开往屠猪场的车,它们虽开不了口,我替狗子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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