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花旧梦

迎春花是最普通的花，可我特别喜欢它。在我小的时候看到外祖父曾把它养在花盆里，一养就是十多年。我记得那棵迎春花十分好看，花瓣是双层的，就和江南的这些迎春花一样，鲜亮的黄色，尤其那些顶着小小绿叶的妩媚枝条，倒垂在花盆外，如珠帘一样的美。可我们这里的山野没有这种好看的迎春花，我看到的都是单层花瓣，开花时枝条光秃秃的没有绿意。

这是北方的迎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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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我继外祖父，姓钟，他言语不多，平时很少有话可说，可说起养花却滔滔不绝。因为说起花才知道他曾经给日本人家做过花匠。

他原籍山西运城，早年跟着老家的亲戚学做园艺，因为日本鬼子杀进了他的村子，他在半夜侥幸逃了出去。几天后潜回村子看到家人都被鬼子杀绝了，沾亲的只有一个小他两岁的舅舅还活着，便带着舅舅沿着黄河向山东方向逃去，到达济南后又随着下关东的人流辗转到了旅顺口。当时的旅顺已经被日本人统治了多年。早知道日本人在旅顺招中国的园艺师，可他不愿意给日本人干活。可是，日本人一直在旅顺口不走，还踏踏实实地在旅顺建起了关东神宫。再看看旅顺口的买卖，没有和日本人扯不上关系的，许多人都心灰意冷认为铁定要当亡国奴了。为了生计，外祖父最终还是去做了老本行，没想到，不到三年日本就倒台了！算来，日本在旅顺口统治了40年之久。当年他36岁，一直没有娶妻。

外祖母祖籍山东，与我亲外祖父逃荒来到大连西岗，后来外祖父染上抽大烟，卖光了所有家当，最后想卖掉自己5岁的闺女（我母亲）去换烟土。外祖母一气之下狠心离开了他，领着我母亲逃出了在西岗临时搭建的草窝棚，总算捡回了母女俩两条性命。十冬腊月外祖父死在了街头，有人看见他死去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条烂裤衩。外祖母得知消息已经是迎春花开的季节了，外祖父的尸体早已不知流落何处，只能悲泣地草草收回了他的魂灵。

继外祖父在49岁那年经人戳和与我外祖母相守在了一起，这就算结束了他的光棍生涯。有了家，从此家里就养起了花草，其中就有那盆好看的迎春花。外祖母知道他话少，外祖母喜欢话少的人。

外祖父平时不说多少话，可后来却常常听到他哼出一些小调来：

正月里来挂门彩，红彩黄彩当啷彩。

三月里来刮春风，迎春花儿当啷开。

四月里开灯笼花，滴溜当啷花不败。

......

我爱听他哼这些小调，调音倒是挺准的，歌词听不大清楚。外祖母听他哼小调就偷着笑，别人看着纳闷儿，就背着他说：“老钟头这是怎么啦，是喝了老婆尿了吧？”（我们这里过去的民间口头禅，弄不懂是什么意思，大概是高兴得中邪了。）他不理会，照样话少，照样哼他的小调。

我喜欢他养的那些花儿，尤其喜欢那棵迎春花，非常好看。外祖父说，他这棵迎春花是他老家人带来的，是南方的一个品种，因为北方冬季寒冷，在室外是养不活的。可运城也不算南方，我后来看了地图，运城在大连以南相差一个多纬度呢，那里要比大连暖和许多，我想在他老家南方的花儿也会开得很茂盛的。

我小时候做过一个梦，现在还记忆犹新，梦里看到一大片迎春花长在水塘边，水塘边有翘檐的小亭子，迎春花枝条晃动着，鲜黄的双层花朵和小亭子一起映在水里，好大的一片水呀！绿水泛起浅浅的波纹，好美的景致。如今想来那正是我现在看到的江南景象，可我那时从来就没去过江南呀，我不知道梦的缘由，大概是梦里的巧合吧？

从那时起我真的喜欢迎春花了。不过我喜欢的是我外祖父花盆里的那个品种。后来搬家那棵迎春花不见了。从此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这么好看的迎春花。这一次在江南看到的迎春花让我特别惊喜，这是我多年不见的开双层花瓣的迎春花，真好看！

寻梦江南，这些美丽的迎春花是我寻到的另一个舒心悦目的梦。

2015.12.5.15:38写于QQ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