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破壳的痕迹|李子·早茶夜读542

542 | 读城记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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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破壳的痕迹

文/ 李子

如果没有生活的沁润,写一个城市是很困难的。
你没有在那里咿呀学语,没有在那里蹒跚迈步,没有在那里奔跑上学,没有在那里牵手恋爱,没有在那里结婚生子,没有在那里生老病死……这城市,不就是一个壳吗?
北京之于我的初感,也是如此。
小胡同,或直或曲,蓝天白云,旧屋老树,车铃人声,走一走,心情当然是好的。可是,触摸着这墙根,我知道它的老,可是它的老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分明就是在另一种景区游走。享受的,是行走的快乐。而已。
天安门广场,故宫,颐和园,乃至高楼大厦的商业区,车水马龙的大道……不都是如此吗?身在霓虹灯下,脚步匆匆,无论是看了些景色,还是求了一日的营生,不是都要匆匆赶回自己的小窝吗?
小窝,会在北京留下什么痕迹吗?
如果想找点破壳的记录,应该怎么办?
想一想那儿童时代,读过的“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于是就来到鲁迅故居。心绪当然激荡,可是这故居,关联的,仍然是那摇曳的煤油灯光,感受的,是一种敬仰先人和远去时空的混合体。
这壳,是鲁迅的壳,是我那少年时代的壳,和北京,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行走在北京,不同于大家。
我在北京,是一个没有破壳记录的人。在北京,属于一个需要工作的人。在北京,曾经隶属于北漂一族。在北京,后来感觉是背着房子漂。而已。
这开篇,我大概只想写一写我这类人的心绪。记录一点在这个城市的回忆,那些肯回忆的回忆,不那么难过的部分。
在最初几年,我呆过几个地方——居住在西三旗,上班先是在人大东门双安商场附近,这是一个以自然语言处理起家的软件公司。每日里,乘公交车到人大东门下车,从天桥过到对面,经过双榆树社区,走到公司。印象最深的,就是每日都要碰到一些人,追着你问“办证吗”——终于过了些时间,问题变成了“要发票吗”。双榆树社区走一个丁字路口,两边甚是热闹,卖衣服的小店一家未逛,但各种吃食店还有印象。中间有一阵子,曾经去知春路住过几日。只留下一个印象,小区门口第一次吃了小摊麻辣烫——哈,怎么这么好吃又便宜,两毛一串,荤素随意。吃得很带劲——给灰色的生活留下了唯一带点味道的记忆。那是2004年。
后来,上班地点改了,在大望路温特莱大厦。新的上班地点感觉高档很多,就是每日里要花太多时间在路上。但不怕,年轻啊。在温特莱大厦,跟着同事去吃了披萨,在新光天地里。开始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披萨应该怎么吃。用刀叉吗?还是直接上手?学林黛玉看别人。但工作很是欢乐,那是一段难忘的时光。还有一次,北京也发生地震,有明显震感——我在温特莱十几层楼上,感觉整栋楼在左右摇摆。一下次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站在柱子旁边手足无措。后来随着大家走楼梯一路小跑下去,紧张而又欢乐。工作上还可以,生活中的地震持续。那是2007~2008年。
再后来,我不在西三旗居住了,开始频繁的搬家之旅。首先居住在劲松八区。非常老的社区和房子,几乎没有厅。搬到这里是因为公司搬家了,从大望路搬到了金台夕照,泰康金融大厦——高档是一样的,甚至更甚。我们就是人家网上所说的,穿格子衫行走在CBD的人群。新办公地点确实热,火热,抬头就是央视的大裤衩。终于热到不行,大裤衩旁边着了火。居住劲松几年,竟然没有逛过潘家园——古董这玩意,从来没有进过我们的生活。在这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人生中的开天辟地的大事。我结婚了,我们自己策划自己找场地自己举办,好哥们做的司仪。这大事,就发生在劲松的一个老房子里,发生在好哥们开车接新娘的车上,发生在一个生态园里的饭店里。那天是什么天气,我都忘了,我只记得那天背了媳妇。这个女孩成了我的妻。
这么想想,虽然我都有点想不起来那个房子准确的格局,可是还是有一丝丝温暖。
老武汉岳父岳母也来北京了,就住在同一所房子里。印象最深刻的,是以勤俭持家为显著特征的岳父,第一次喝豆汁儿的情境。一边摇头一边感叹,真难喝,然后下去一口……循环继续,终于在说了八十句的时候,豆汁儿给喝完了。那是2009年。
后来,从劲松搬回到了西三旗附近,这次在回龙观地区。因为上班公司换到了上地十街。新公司有食堂,美味异常。而且,在上地,穿格子衫就自在多了。在这里,生活也开始发生变化。因为家里开始准备要添丁加口,为此还去健身。健身有半年时间,期间还发生岳父生病的问题——等他病好了,小朋友也来了,没用完的健身卡——也随着健身房倒闭老板卷款跑了,也就无用了。但这些都不妨碍日子里色彩变多起来。
后来发现,也就是这一段时间,直到小朋友出生以后不到两年,我保持着习惯性的片段记录。整理了一下,一个叫豆苗前传,一个叫豆苗一年半记。有心思记录,再翻起,这都是很有趣的事情——都发生在回龙观这个地方。开始,我们在新康园住了一年,物业极差,但楼层很高。在二十一层的窗前伫立,看北京的夜景,吹北京的夜风,竟有了这闲心……后来又匆忙换了隔壁不远的小区,又因为房主的关系,搬到了东村家园,也是隔壁——这搬家之苦,也是那两年分外的记忆犹新。没办法,租房还是得看房东的。那大概是在2011年前后。
小朋友出生第一次“回家”,就是在东村家园。她在北京妇幼降生,是一个早晨。护士开门,喊:“谁是***家属?生了,女孩!”——我一下子跳起来了。我超级喜欢女孩,在临产之前,我还给妻子说,“我梦到她了,一看,是个女孩”,这可真真的叫天随人愿!北京灰色的填空,划过一道彩虹。谁都没看见,这彩虹单属于我。这是2012年。
在医院那几天,妻子因剖腹产,行动不便。而医院陪护,只让第一天陪夜。于是接下来三夜,我都是先躲进卫生间,等护士清理完相关人员,闭门闭户了,我再回到妻子房间。一方面照顾大人,一方面看着小朋友。真的就是看着,然后给她换洗小面巾,小朋友吐奶。看着这圆脸,看着这心里美。这是2012年,北京妇幼的楼上。我忽然想,应该感谢北京。
接下来的日子,大多数都是和小朋友有关。小朋友来到东村家园,在这里度过了三年。这是一个不大的小区,据说是一个回迁小区。每日里带小朋友在小区里逛,摸各种树叶,旗杆,板凳,石头……认识的同龄小朋友也多起来——才忽然意识到,漂在北京的人,除了同学和同事,大概只有在生孩子这一段时间,才会忽然新认识很多人。东家长西家短,辅食玩具拉拉裤,社区才有了社区的意义。大概只有三年的时间,或者五年的时间,随着上学,人又散了。小朋友在东村获得了东村一霸的称号,因为生日最大的关系,正月的生日。直到上幼儿园的年龄,大概到2015~2016年,我们一直在东村。
后来幼儿园换到了王府园区,小朋友坐班车太远了,心疼,就搬家到了北七家名佳花园。好不容易第一次体会到的社区关系,也就散开了——其实随着上幼儿园,本来一些熟悉的家庭,也都分流了。众多小伙伴中,只我们一家来到北七家。
名佳花园在北清路上,附近荒凉多了。但小朋友上学方便呀。而且,小区非常大,里面有各种小水系。而且租住了一楼,带个小院,院里有葡萄树,院门有核桃树。这是小朋友的乐园。
在这个乐园里,只要有时间,我就带她去探险,雄赳赳气昂昂。小荷塘看荷叶,小水流看芦苇,墙上看爬山虎,果树上看花……这都是发生在2016~2017年。也是这段时光,我成了唐僧,她叫我师傅。她背着棍儿,前面走,我会叫,悟空慢点。而妻子,成了二师兄。也是这段时光,小朋友问我,“爸爸,孙悟空是男的还是女的?”——我开始思考,一个男人从来不曾想过的我是男人的问题。
我们喜欢一起聊天,一起讲故事。现场现讲,跟着互动演绎情节,爬上爬下的时候,也展开情节的跌宕起伏——有一次冬日,在河里折芦苇,我给小朋友讲了一个“小芦苇”的故事,回家之后赶紧记录了下来,我觉得可以抄在这里:
小芦苇
那是一个早晨,东方还有一点薄雾、晨光还在朦胧的时候,所有的动物都还没有起床。这一天的开始就像往常一样,一切都安安静静的,后来就渐渐的,一小片阳光抹了抹云层,微风悄悄的起身……
微风散着步,带着青青草叶的味道,带着池塘水汽的味道,慢慢的飘来。忽然,一个白色的绒绒毛,夹在微风中,飘飘荡荡的往前走。它的眼睛还没有睁开,还在甜甜的睡着,幸亏微风的性子也温和,走路轻盈。虽然绒绒毛跌跌荡荡的,但却像在摇篮中一样,往前继续走着。
慢慢的,太阳升起,温暖的阳光透过了早霞,洒在了大地的万物上。绒绒毛的身上也挂了一丝阳光。这丝阳光暖暖的,让绒绒毛觉得痒痒的,忽然,它睁开了眼睛。
“哎呀,这是什么地方?”绒绒毛有点迷糊的想。
它不记得从哪里来了,也不记得要去哪里,不知道怎么的就被微风抱着往前走。它想开口问,可是还不会说话。只有绒绒毛在摆动,搅乱着阳光。就这样飘飘荡荡的,它也没有着急,因为这样飞着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青草味已经要淡了,池塘的水汽味也要淡了。太阳光更加的多了。绒绒毛也更加的喜欢这个游戏。
微风带它飞过了一座小山,它看到了一块竖着的大石头,大石头旁边长着一颗大树。它从没有看过这样的景色。它从石头身旁绕了一下,继续往前飞。山脚下是一个小村庄,村子里有一个大花园,大花园里满满的花朵。还有蝴蝶也起来了,在跳着舞蹈。“舞蹈!舞蹈!”,绒绒毛想着,也跳起来。不过绒绒毛并没有留下来。
就这样,微风带着绒绒毛,飞过了很多地方。最终来到一条小河边,停住了脚步。绒绒毛轻轻的落下来,休息了。
这条小河虽然没什么特别的,但的确很适合休息。泥土很松软,甚至微风都能踩个脚印。水也很甜,因为绒绒毛开口舔了舔,甘甜的味儿直到心里。
就在这里,绒绒毛定居了,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约定。定居不久,绒绒毛发芽,伸出了它的小小的腿。松软的泥土就像被子,一下子就钻进去了。
一支小小的芦苇,从此站在了小河边。亭亭玉立的,抽着枝条,窄窄的叶子伸开,细细的身子,在河水边的薄雾中轻轻的摇摆。
居住的久了,小河里还是挺热闹的。
每天早晨,小芦苇都把薄雾当作丝纱,轻轻的揽在身上。而阳光渐渐的起来,水面就像一个画布,波光粼粼的,常常能看到不一样的色彩。
后来鱼儿们就醒了,打着滚在河水里赛跑。还有的小鱼游过来,用嘴巴轻轻的撞一下小芦苇的腿。小芦苇有点痒痒,就咯咯笑。
“调皮的小鱼”,小芦苇大声的喊,“你又来逗我!”
小鱼吐个泡泡,飞快的扭身,边游边说,“小芦苇,我刚吃过早餐,还没有抹嘴巴,谢谢你的青皮裤子,哈哈……”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小青蛙会呱呱的跳过来,对小芦苇说,“小芦苇,今天讲什么故事呀?”小芦苇就给它讲原来的故事,讲小山,竖着的石头,旁边的大树,讲山下的小村庄,花园里美丽的花朵,会跳舞的蝴蝶:讲那些身上沾满阳光丝丝的日子。小青蛙总是特别的爱听,百听不厌。
在热闹的日子里,小芦苇渐渐的长成了大芦苇。
一天的傍晚,小动物们都准备休息了,晚霞的节目也要结束,小芦苇——不,大芦苇也准备休息。忽然天边飞来一群野鸭。
它们正在找休息的地方,看到了有芦苇的河边,就落了下来。从来没有比这更热闹的了。野鸭们在河边休息,搭起临时的场所。鸭妈妈就给小鸭子理毛,小鸭子舒服的眯着眼睛,它们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忽然,小鸭子问,“妈妈,我是从哪里来的?”
鸭妈妈用翅膀摸了摸小鸭子的头,“傻孩子,你当然是从妈妈的蛋里孵出来的”。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夜晚的河道上,偶尔浮上一句鸭妈妈的话,和小鸭子迷糊的声音。
大芦苇这一夜失眠了。它听到了小鸭子的问题。
“我是从哪里来的呢?”大芦苇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那么久远的故事,它往日是那么的熟悉,会跳舞的蝴蝶,美丽的花朵,山下的小村庄,山上的大树,竖着的石头,小山外边,身上沾染的太阳丝……再远却不记得了,无论是多么的用力回忆。往日那么熟悉的情节——今夜是这么的陌生。
星光闪闪,小河黑黑,大地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一个身影就那么孤单的站着……
第二天一亮,野鸭们就动身飞走了。
大芦苇一夜没有怎么睡好。虽然阳光照常洒下来,但它还是有点闷闷不乐。到了后来,它就问它的好朋友们。可惜这里的好朋友,鱼儿、青蛙、小河,都是仅仅知道它是什么时间来的,却不知道它从哪里来,更不知道它妈妈在哪里……
过了些时间,大芦苇找不到什么消息。日子像往常一样一天天流逝,它又和朋友们游戏起来。直到另外一个变故发生。
大芦苇开花了。头顶的穗子上,开满了美丽的小花,还有点绒绒毛的影子。大芦苇被这个新鲜事一下子吸引了,但它不知道这是什么。
可是大芦苇却很小心的呵护着它们。虽然大芦苇是个很爱美的,但它总觉得,这事比爱美还更重要。每天它总是小心的护着它们,摇摆的时候也更加轻轻的,怕有一丝丝的惊扰。往日它很爱洗澡,希望薄雾浓一些,希望小雨大一些,但现在,大芦苇每晚都祈祷明天是个好天气。
渐渐的,绒绒毛更多了……
这一天早晨,一只翠鸟路过,落在芦苇边休息。大芦苇又想起了野鸭们。这些鸟儿都是走南闯北、有很多知识的动物。
大芦苇赶紧问,“翠鸟翠鸟,你帮我看看,我穗子上这些小花和毛毛是什么呀?”
翠鸟一看,就非常的吃惊,“芦苇芦苇,你不知道吗?这是你的宝宝,你当妈妈了!”
这时,一阵风吹过,绒绒毛好像有一点点松动。大芦苇身影猛然一动。久远的记忆仿佛打开了,在太阳丝之前,在迷迷糊糊的睡觉之前,仿佛还有温暖的怀抱,还有一个池塘……
大芦苇一下子明白了。
风大了一点点,穗子上一点点绒绒毛飞起来,脱离了大芦苇,跌跌荡荡的往前走。
大芦苇一下子真的全明白了!妈妈……宝宝……它赶紧的祈祷,生怕来不及,“微风哦,请送我的宝宝到一个温暖的水边!”
这时芦苇的叶子上,悄悄的滚落了一串泪珠。
完。
2016年1月写给豆苗
2016年5月改定
说明:
尝试写一点儿童文学的东西,也是我的梦想之一^_^
这里是第一篇,取材于我们居住的小区。一个冬季,正带着女儿在小区干涸的小河水系边玩耍。后来来到了一大丛芦苇的旁边,她非要摘上两支,兴高采烈的抖动着芦苇。我是很喜欢水生植物的,芦苇、荷花,乃至漂荡的水草……再后来赶着她的兴致,就现场边创造边讲了这个故事。只是,听到结尾时,女儿已经哭了……
小芦苇的故事,小朋友一听,就哭了……这故事,讲在北京。今日翻出来,再读一遍,心绪还是不平。我们已经搬离名佳花园,重新回到了回龙观。也是因为小朋友上学的关系,她现在已经读二年级了。
我不知道,将来她回想起童年来,对北京是一个什么印象。在这疫情肆虐的时间,因着读城的机缘,我又想起了这么多年在北京的经历,终于感觉,漂的痕迹有一点点松动。
我不是北京人,其实我不在乎。
我在北京纳税,我在北京生儿育女,我在北京讲故事,我在北京读书。我不是北京人,我不在乎。
忽然想起,我对一个地方还有特殊的记忆。在北京大东南,万科的小区,读易洞书店。每次我都去的比较早,因为从回龙观过去真远。中午在那里吃饭,偶尔吃一次卤煮。到了书店,洞婆会泡上一杯绿绿的茶。接下来就是说八句读书感,然后听八千句的分享,美!
耳朵里有美声,口里有美茶,肚子里有美食。而且遵循贼不走空的原则,每次书店还能买本书回来。然后伴随着北京夜里的灯光,赶回北京的西北,回龙观。
这是北京城的魅力吧,这是社区的意义吧。虽然读易洞留在了那个时空,现在已经没有了。可是,这不是我们在北京破壳的痕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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