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生发：拔不尽的眼睫毛

拔不尽的眼睫毛

安徽怀宁 郑生发

　　正如我乡下二嫂所言，谁只要帮大妈拔过一次眼睫毛，就会被她盯住不放。每逢双休日，只要我从城里回到老家，大妈都会找上门来，名义上是来探望我中风瘫痪的父亲，实际上是想让我再为她拔眼睫毛。

　　大妈见到我，总是先如此奉承：四伢，又回来看你伯呀;你这伢真孝心，每个礼拜天都回来;对你伯，你们兄弟几个都没得话讲;哎哟，你伯要不是得了这苦毛病，哪不是有福的人呐。随后，她就开始泪眼婆娑地絮叨：要说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我家几个种就像有娘老子养无娘老子教，生怕沾着我和你大伯的边;哎哟，我和你大伯两个老树桩么会子才得死，死着还享福些。

　　尽管大妈大伯都已经八十出头，但他们还是自己照顾自己，他们的三个儿子常年举家在外，只有等到过年才回家住几天，平日即使老人生病，也只会派一二个人回来服侍，等病好了又走。因此，我双休日回家看望父亲，有时也会去看看他们，于是就有了第一次为大妈拔眼睫毛的经历。

　　那天，大妈和大伯坐在他们二儿子家屋檐下晒太阳。刚和他们打过招呼，大妈突然对我说：“四伢，你帮大妈一个忙。”话刚说完，她就从衣袋里掏出一团手绢，从中取出一只细小的镊子递给我说：“四伢，你做做好事，帮大妈拔拔眼睫毛，几天不拔它，我眼睛就像被鬼影子挡着，一点都看不清。”

　　我顿时感到手足无措，因为我还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对待眼睫毛的方式。

　　大妈见状接着央求我：“好四伢，你就帮帮大妈。”

　　实在无法拒绝，我只能按照大妈的指导，用左手指撑开她的眼睑，右手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拔眼睫毛。在此过程中，大妈好像能随时拿捏进度，好几次在我觉得已经拔好的时候，她都让我再拔仔细一点。

　　费了好长时间，才达到大妈的要求，当我把镊子交还给大妈时，她万分感激地对我说：“嗯，还是我四伢对大妈真心，我那些古怪的侄媳妇，现在都不帮我拔了，见到我都躲着。四伢，你帮大妈，我心里有数，我死后一定会保佑你!”

　　帮大妈拔过一次眼睫毛，我就能理解乡下的嫂子们为什么要躲，因为此举比干一件体力活好不到哪里去，而且大妈一直絮絮叨叨的，身上的气味也不是那么好闻。

　　与大妈坐在一条板凳上的大伯心知肚明，于是就劝大妈：“你要麻烦伢们做么事!看不到就看不到唛，整天就在家门口，也不到哪里去。”

　　大妈听后怒怼大伯：“你这个老死尸，就是巴不得我看不到，我看不到，你就好到处搅骚。”

　　被怼后，大伯只得长叹：“哼——，世上天天死人，就死不到我俩头上，狗畜生扯谎，我真情愿早点去死。”

　　大妈仍然不依不饶：“要死你就去死，我还想多看看几天世面。”

　　眼见两位老人争吵起来，我赶紧规劝。息事宁人后，大妈见我离开，就跟在后面喊：“四伢，莫来怕着，回家就来帮帮大妈。”

　　回到家，二嫂问我：“大妈是不是叫你给她拔眼睫毛了?”

　　我说：“是的。”

　　二嫂说：“以后够你拔的。”接着又问：“大妈和大伯是不是又吵起来了?”

　　我反问：“你怎么知道?”

　　二嫂说：“哪次不是这样!大妈也是的，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到处说大伯和村西头的枝大妈好。枝大妈的儿女在市里都有头有脸，早就对大妈不满，也跟大妈几个儿子讲过几次了。可大妈总不听劝，还是那样说。我们哪是不帮她拔眼睫毛，是怕招惹是非。”

　　听后，我恍然大悟。随后，也就很少主动上门去看大妈大伯。

　　但既便如此，只要我回到老家，大妈就会找上门，央求我为她拔眼睫毛。不过，大约半年后，大妈也中了风，只能拄着拐杖移步，也就没有再上门求我。

　　最近一次回家，我又主动上门去看大伯大妈。大妈一见到我就说：“好四伢，大妈怕是活不长了，你再帮我拔拔眼睫毛，死后我一定保佑你全家。”

　　可是，等我刚帮她拔好眼睫毛，大妈就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移步至门前高坎边，颤抖着嗓音喊道：“老死尸，又到哪里去了?只怕又是到那个老狐狸精家里去了，我是么样好哟!”

　　在听出了大妈哭音的同时，我看见了在坎下树林里捡拾枯柴的大伯，只听他大声应答：“我在这里，真是越老越神经!”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郑生发，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2016年，个人诗文集《洪水中的麦子》由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公开出版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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