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几条狗
□雪 鹰
我家前后养过三条狗,但没有哪条是善终。乡里人养狗,第一是守家,第二是图吉利,尤其是在连人都缺吃少穿的年代。乡谚云:猪来穷,狗来富。因此,养狗也体现了乡民们对富裕生活的向往。我家养第一条狗时我还很小,它死的那年,我只有五岁。我对那条狗的印象多是来自兄长,因为他毕竟比我大六岁。那条狗全身黄色,我们呼它黄子。黄子很听话,从不偷食,如果主人不喂它食,它宁愿饿,也不会去偷。这是很多狗都难做到的,也是我们全家都喜欢它的主要原因。其次是勇敢、善猎,它经常逮一些野鸡野兔回来让我们打牙祭,每当这时,我的父亲就会给它一些奖赏,这样的事多发生在每年的四五月间。那时,田野里的麦子长得老高,成群的野鸡喜欢在麦田里钻进钻出。我家的黄子就会忍受孤独和饥饿,潜伏在麦田里。因为麦子长得高,野鸡在麦田里不易打开翅膀,而又怎么也跑不过黄子,因此往往就成了黄子的猎物,成了我们的美餐。而兔子,它没有翅膀,更容易被黄子逮住。因为我家的黄子常常有这样让人意想不到的收获,在黄子不到两岁的时候,邻居顺年哥家也抱回一个狗崽,全身雪白,我们称它白子。白子很快就成了我家黄子的好伙伴,好帮手,它们经常昼伏夜出,为各自的主人衔回猎物。如果它们只街回一只猎物,我们两家就把那猎物分了吃,有时是一家做好了给另一家盛一半去。第三是黄子从不乱咬人。在黄子短暂的生命中,它没咬伤过任何一个人,也没有咬伤过任何一只鸡、一头猪。第四就是黄子经常在黑夜中站立村口等我的父亲。那时,我父亲在村里当点小干部,经常半夜才回家,黄子也就经常站在村口等。黄子的死很悲壮,它是被造反派用铳打死的。那是1968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冷风嗖嗖,天阴沉沉,仿佛要下雪似的。放晚学的孩子们三三两两,背着书包陆续回来。我同往常一样,站在大槐树底下等我二哥。二哥是个讲故事的能手,每天夜晚我们躺在一张床上,他就会讲故事给我听。多年之后,当我的孩子也能听故事的时候,二哥讲给我的故事我都还记得。突然,我看见村口飘来了一杆血红血红的旗帜。造反的人来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就和几个小伙伴撒开腿躲进了屋里。打红旗的人约五六个,个个胳膊上箍着个红袖箍。他们从我家的大槐树下走过。不久,我们就听到后台上传来的两声火铳的响声,紧接着是一阵狗尖锐而痛彻肺腑的哀鸣。我们朝铳响的方向跑去,看到造反派个个脸上洋溢着喜悦。打红旗的依然走在前面,接着是搬铳的两个家伙,再接着是一前一后的两个,他们肩上抬着一条四脚朝天的死狗,黑的,是三狗家的。那狗脑袋耷拉着,随着他们的脚步一晃一晃,而紧闭的双眼里还滴着血。听目睹那场面的伙伴讲,三狗家的黑子(一条母狗)正同黄子、白子一起玩耍,那搬铳的两个家伙向它们开了枪,黑子当场就倒下了,而黄子敏捷一跳,踉跄地带着白子逃了。掌灯的时候,黄子回来了。它一瘸一瘸,嘴里发出疼痛的哀鸣。它的肚皮上还滴着血。白子跟在它的后面,神情沮丧,不停地用舌头舔它的肋部。我大哥急忙把它唤进屋里,给它包扎伤口,舀米汤喂它,但它只闻了闻,一口也没吃。白子站在门外,望着躺在地上的同伴,很久,才悻悻地离开。第二天,黄子就死了。我父亲在村口挖了个坑,把黄子埋了。黄子死后,白子显得非常落寞,性情也变得暴躁,动不动就咬人。有一次正生手拿包子逗它,它恼怒地扑上去,把正生的手咬得鲜血淋漓。它还咬过我祖母和冬奶奶,也咬过一些外村人。好在那时候人被咬了不知道打防疫,也不向主家索赔医疗费,否则,若按现在的药价,真够顺年哥家受得了。白子死得很惨,是在咬了我家的猪,我家的猪又因破伤风死后顺年哥家请来两个杀猪佬把它关在堂屋里用木棍夯死的。那天,他们忙了大半夜。白子死的次年(1972年)春天,我家养了第二条狗,一条黑花小狗,是我祖母娘家的亲戚从十几里外捉来的。那狗胖乎乎的很可爱,但有个坏毛病,就是喜欢跟鸡赶,有一次还把冬奶奶家的一只芦花母鸡给咬死了。它这样做,或许是因为太孤独了,所以找那些鸡玩,可是那些鸡不识好歹,一看它过来,便咯咯咯大呼小叫着逃,狗的天性可能就是捕猎,于是它便追,结果便犯下了错误;或许因为太小,不懂事。但无论怎样,祖母下决心把它扔掉。正好在镇上读书的大哥放星期回来,而那晚邻村恰好放电影,祖母便让他抱着狗去,把它扔在了电影场。但当电影散场,大哥前脚进屋,那狗也后脚跟进了屋。第二天大哥到镇上上学,祖母便让他用一布袋装了狗带去,把它扔到了镇上。那狗我们前后养了不到两月。它的结局也无怪乎两种:一种是被人收养,一种是沦为流浪狗。它是那样的小,很可能受其他狗的欺负,受一群不懂事的孩子追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肯定活得凄惨。我家的黑花狗扔了不久,顺年哥家又捉来了一条白狗。我们依然叫它白子,也叫它小白,依然把它当作自家的狗一样。小白同死去的老白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不乱咬人,在我的记忆中它除了咬过我就再也没咬过别人。那天天气很热,我和已长成半糙子的小白在巷子里嬉戏,我冷不防从趴在地上的小白身上跳过去,它便本能地给了我一口,咬在了我的左大腿上。这一咬虽然不重,但很让人后怕,当我懂事之后,想,如果它咬偏点,咬到了我的裆上,那我就不是今天的自己了,很可能中国第一个做变性手术的人该是我了。对小白的印象,我最深的就是这点。一年后我们搬新农村住到了南塘边上,我家同顺年哥家离得远了,小白最后怎样我就不得而知了。在儿时的生活中,我还对另两条狗印象颇深,一条是孝明哥家的花子,一条是姣姑家的虎子。孝明哥猎户出身,住得离村部不远。我们上学或到村部办事,都要从他家门前经过。那时,孝明哥已不打猎了,而是在村供销店当店员。我每次从他家门前经过,都看到花子趴在台坡上无所事事,一副无聊至极的样子;偶尔也看到它在田野里转悠。我们碰着它,它一点也没有为难我们的样子,仿佛我们这些小人物在它眼里不屑一顾。那时它已经老了,身上的毛一把一把地往下掉。它身体很瘦,走路很慢,也不很稳当,仿佛一阵风就可以把它吹倒。昔日追捕猎物的雄风已完全不再。它之所以到野地里转悠,似乎是想重温当年的能征惯战,寻找记忆里的辉煌。从它身上,我看到了一个英雄的暮年。这条舔过许多猎物鲜血的狗,它的传奇一定很多,只是因为我太小,没有人讲给我听,我现在也无法叙说。它是我们村第一条善终的狗,它死后孝明哥把它埋在了他家的屋后。与花子不同,姣姑家的虎子多次为难我们,每次都吓得我们汗毛直竖。虎子一身黄毛,样子挺凶,老远,它就对我们吠叫,并且脊毛陡竖,仿佛随时都会扑向我们。我们上学,如果抄近路,姣姑家旁是我们的必经之路。如果单独一人,我是断不敢从那儿经过的。有一次我在课堂上同姣姑闹了意见,她便故意嗾狗咬我,幸好我有同伴,他们从地上捡起土块朝虎子一阵猛扔,我才得以从小路上逃掉。那次惊魂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得罪姣姑了。虎子和花子一样,也活了一把年纪。晚年它性情温和多了,有一次我到姣姑家玩,它和它女主人一样,温情脉脉,仿佛是在对当年的凶狠向我道歉。儿时的事我虽没有忘记,但我绝对不会生一条狗的气,如果我连一条狗都计较,那我还算是人吗?大概是1980年,我家又养了一条狗。那是我家养的第三条狗。这条狗也是一身黄毛,只不过背脊上的毛有点乌。但只养到半糙子,那狗就死了。记得是暑天的一个夜晚,那狗从外面跑回来,接着绕屋跑了三圈,也可能是四圈或者五圈,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死了。我们给它灌水,也没能把它救活。那段时间,猫喂不起来,老鼠特别的多,村里人为了杀鼠,到处扔了杀鼠的食物,那狗很可能是吃了这样的食物死的。从此我家就再也没养狗了,但这并不等于说我生活中就没再出现狗。1992年吧,岳父家养了一条狗,这狗也是黄色的,我们也叫它黄子。虽说是岳父家养的,但许多时候它都在我家生活。我和岳父同村,两家只隔三里多路。那时我的孩子已经四岁了,他喜欢狗,于是我就经常把小黄子带回家。时间一长,它待在我家的时间多,待在岳父家的时间反倒少了。我每天到学校上班,都要经过岳父家,小黄子也就经常陪我往来其间。有时夜晚在我家过夜,大清早我上学去,它就一路陪伴我,到了岳父家,它就留下。有几次它一直陪伴我,直到离学校不远的三岔路口才停下,这时我就一个劲地把它往回赶,它往回跑几步后站住,一直目送我穿过三岔路口,消失在另一条道路之上。它第一次送我到三岔路口那天,是个天刚蒙蒙亮的早晨,我把它往回赶,它偏偏不回转,我用脚踹它,捡泥块扔它,好不容易它才往回跑了几十步。这天我一直心神不宁,晚上一放学,就骑车到岳父家,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问黄子在不在家。它看到我后,立即跳过来,往我身上粘。但不久,不幸的事就发生了。那是九月二十号左右,那天,妻到街上买菜,它一路跟去,妻把它往回赶了好几次,它依然跟随。当妻车骑到街口时,它站住了,一直望着妻,直到妻在人群中消失。妻从街上回来,而黄子却没回来,也没回岳父家。第二天,它仍然没回来。这时,我才意识到它突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黄子走失的第三天,我特地骑车沿妻上街的路线转了一圈,还很留意了周遭的村户人家,但都没有发现它的影子。照理,一条狗是不容易走失的,除非有人把它拴住,或者把它打死。我同妻好几次都谈到了它的去向,谈到了它的生死,那段时间,我比在乎自己都在乎它,可是却不知道它在哪儿,是死是活。我一直后悔没张贴寻狗启事,否则,它很可能会重新回到我的生活之中。有时候我也怪这狗无情无义,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是不是在街上看中了那户人家,于是乐不思蜀,在这户人家里过起了幸福生活。但我立刻就否定了这想法,并认为这想法是对它的亵渎,毕竟,狗不嫌家穷嘛。过了几年,岳父家又养了一条狗,是一条黑花狗。同小黄子一样,小花狗十分好同人亲近。我每次到岳父家,老远,它就迎上来了,鼻子在我的裤脚和鞋上嗅个不停。我也逗它,一时抚它脊背,一时摸它的头。这时,我已经搬到了镇上,并在镇上盖了房子。它第一次来我新家,是跟随岳父来的,我们热情地把它迎进来,不但给它食物,而且还领着它熟悉房屋和房屋周边的环境。可能是有了小黄子走失的教训,我们一般不让它单独外出。岳父上街办事,它如果跟了来,就先把它安顿在我家,然后再去。它也不再像头几次那样非跟岳父回去,而是留在我家,仿佛它就是我家的一员。它在我家屋前屋后大摇大摆地走着,不时伸个懒腰,然后吠几声,以证明它的存在。如果我家大门敞着,它就趴在大门口;如果有它不人识的人来,它就站起身瞪大眼盯着来人,每每这时,那人必定大声地叫我们,以证明跟它主人很熟。但我们有时也讨厌它,认为它好吃懒做,不务正业。当时,岳父家养了许多猪、鸡,还有鸭,很需要一条狗看家,可偏偏这看家的狗却在镇上逍遥。这个时候,我们就用脚把它往外踹,赶它回去。它一般都是在夜晚离开我家,悄悄回到岳父家里的。其实白天我们是不让它回去的,因为路远、人多、眼杂,我们担心有人起歹心,也担心它被哪条母狗引诱,沉醉于温柔之乡,而把回家忘得干干净净。现在有好多抛家外出长年不归的人,多是经不起灯红酒绿的诱惑,何况是一条狗呢?好在我们担心的事一次也没发生,看来,狗有时比人讲情义。就是这样一条狗也没得到好下场,去年,它死在了一些利欲薰心的人的手中。不知哪天开始,街市上出现了一群专门杀狗贩狗的人,他们自己不养狗,压根不知道狗对人的情义,他们用美食作诱饵,使好多的狗上当。岳父家的花子就着了他们的道,它死在了岳父家的院子里,那用美食作诱饵的人从它身上半点好处也没捞到。人固有一死,狗当然难免一死,投毒的人千万要小心,否则,某天把毒投到了自己的碗里,那死的就不是一条狗,而是一个贩狗的人了。今年春上,岳父家又养了一条狗,乌黄色的,现在已半糙子了。同前几条狗一样,它对人相当亲近。我虽然同它接触不多,但还是在此祝它健康、快乐,成长为一条勇敢忠诚的狗。或许某天,我家还会养狗,同那几条已经死去的狗一样,成为我生命中不可忘掉的部分。
作者简介:
雪鹰,本名汪孝雄,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潮》《21世纪中国诗歌精选》《2011年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当代民间诗歌地理》等国内外刊物和选本。著有诗集《平原志》、长篇小说《蜂窝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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