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 ‖ 我们一起唱歌,好不好?

江 伟 /图

几家朋友相约去户外,贺新年。
军两口子带上了老母亲。上车、下车,上楼、下楼,甚或过房与房间微小门槛,推动,搬移,无处不细致娴熟。但凡我们要帮忙,他俩也总说不用不用、不用不用。轮椅时间久了,左前轮有些偏斜,推移起自然不太灵便,他或她,有时得蹲下去矫正车轮,边矫边看看老人,不时地说上几句,老人也低头作答。他俩常说,母亲答非所问的时候多,不过彼此之间已是习惯,习惯成自然。我们一群人或搬火盆,或说些让老人开心的话,人多,加上有炉火,屋内温暖了许多。大家说笑,老人一旁也笑,会点头,也会笑着点头着用眼睛逡巡着我们。不管我们谈笑什么,她一直也很开心的样子。
我们一起来唱歌,好不好?我们一起来唱歌,好不好嘛?有听到老人重复这话的朋友,拍掌让大家静了下来,静了下来的大家,都听清了老人重复的这些话。您家唱什么歌?我们来放,我们陪您家唱,我们陪您家唱,好不好?好!老人自己拍了拍掌,像自我鼓舞了一下的害羞的孩子。
想着、想着,老人表情渐渐有了着急,随之有了更多的着急。“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走进来的女儿音一起,才喊预备,不及“起”字下落,老人就像没等发令枪响就跑出的孩子,急迫地唱了起来。大家一起唱起来,大家唱着唱着,大家拍着拍着。突然间,老人有些忘词了,但老人竟那么从容不迫,有忘了的地方,她立马改成哼唱,委实让我们惊叹。其实,这首歌的歌词,我们多数比老人忘却得更多,受老人情绪感染,我们也不禁被带着成了哼唱,老人用她那种我们理解不了的快乐,把我们这群半百的孩子,齐整地带回了我们最青春的时代。
其实,老人老年痴呆已十余年。在唱这首歌,以及接下来的那些老歌时,她是怎么记住那些旋律,还有那些断续的歌词的,我们基本无从所知。早已忘记了女儿女婿家人他人名字的老人,用歌唱的方式,让自己,还有我们,回到了共同的快乐上。她需被轮椅推送方能看见的世界,与我们随约便可驱车抵达的世界,原来竟也如此契合。
吃饭的时候,原来忙着编排抖音的女人们、原本准备好好喝上几杯的男人们,都把话题聚集到军两口子身上,聚集到孝悌的话题上。尤其我,我以前老爱打趣军,打趣的故事有则似还成了经典,我不时还讲述一番。在看到他伺服老人的细节后,在他媳妇讲述他伺服老人的众多日常后,我改变了对他的认识。我一直对孝义之人,有着由衷的敬重。我虽戒了酒,但我用大盅的茶不时敬他,我绝对把茶作为了酒。
老人在一旁吃着,军两口子会轮换着过去探望,拈菜、添饭,用指背碰碰碗身,感觉饭菜热度,好作调换。席间,他媳妇让我们看了军平日里给老人洗换过程的视频,那些平日里席间不要说看、只一听闻就绝受不了的东西,却深彻地感动了我们。老人不记得的这一切,我们都帮她记住了。
从老人身旁经过,老人就会抬望我,我们来唱歌,好不好?依然像个孩子一样,急迫而期盼。您家说,唱什么歌,我们一起陪您唱。要得,老人又拍起掌来。拍掌,停顿,再拍,再停。她想不起来的,要我们唱,她来跟。要找她那个时代的歌,她会的,她就跟上了。投屏上,正放着《映山红》,可能我挡住了老人的原因,老人努力侧身望向屏幕,她开始哼唱,然而并不熟练,无论歌词还是旋律,都透出生涩。怕轮椅侧翻,我过去扶住它。因为唱不顺畅,老人开始不高兴,像赌气。还是放《大海航行靠舵手》吧,我妈唱那个最开心,朋友说。歌一转换,老人的情绪即随之转换,拨云见日样。不知老人患有痴呆的人,当会觉得老人是痴迷多年的音乐爱好者。
有朋友逗乐老人:嬢嬢,嬢嬢,你认出我来没有?我是你的女儿哩。边摩挲老人的手,边将脸对向老人。你不像我女儿,嗯,你不是我女儿,不是的。老人从端详开始到抚摸之间到放手以后,语气由平静化为肯定。
看着这一幕,我们无不动容。至少于我,在老人迟疑着推开朋友的手时,透现出来的平静里,不带漠然。
窗外,江面远阔。对岸的新城,灰濛之间有如湖面之下的老城。

往期

琐细间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