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军 | 折翅的鸿雁
总第1299期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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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鸿雁,四十多岁,国字脸,大眼睛,一双浓密的卧蚕眉,方正的身体显得魁梧而雄壮,除了忧郁的眼神其它你丝豪看不出异样。
未央小区6号楼东四层就是他的家,此刻他呆呆地望着窗外,虽然窗外阳光明媚,蓝天白云,绿树成荫,但在他的眼睛里太阳却是灰色的,绿树花草单调而乏味,偶尔几只麻雀在窗前飞过都让他心烦,一切都是乱糟糟的。该死的新冠疫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饭店关门了好久了,房贷怎么办?孙子的满月席已拖了三个月了,儿媳的眼神明显不对,经常鄙视地看着他,不时传来的埋怨声让他心有余悸,尤其是老婆,从来不给他好脸色,挣不来钱,一直吃老本,坐吃山空啊!老家的几亩地包给了邻居,一年就了了两千块,不够吃几顿饭的,妻子不得不去超市里打工,赚点零花钱,贴补家用。没有性生活的日子己经快两年了,他不是不想,只是自己没有一点点兴趣。老婆的喋喋不休让他苦闷,烦恼,老婆经常说他就是个废物。
“我是个废物,什么也干不成”他常常自言自语。
两年前,二十五岁的儿子因为巨额的结婚财礼钱压得他无精打采,好在他有大车证,起早贪黑给别人拉货,累得落下了“椎间盘脱出”的毛病,每当疲劳或者挪东西的时候他都疼得的不行,咬咬牙继续坚持,但终于有一天,他不能干了,压迫的脚麻,腿疼,踩刹车都费劲,他不敢想继续干下去的后果,于是辞掉了这份收入不错的工作。慢慢地他睡不着了,情绪极度低落,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死的念头一直在脑子里徘徊,他去过精神病医院,在门诊吃过很多种药物,也有效果,但疗效一般,副作用却不小,性无能的毛病也由此开始。他不敢相信自己如此强壮的身体却抵挡不住小小药片的副作用,外强中干,好在他听从了医生的建议,经常外出活动,半年后奇迹般的好了。他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亲切美好,生活突然向他开了一扇大门,有如五颜六色的万花桶,美仑美奂,所有的美好都向他招手,芬芳的香气环绕在他身边,干起活来有浑身使不完的劲,每天的睡眠虽然少但精力充沛,他借钱开了一个小超市,开始还能过得去,但随着小区开了一家大型超市,一年之后,他的小店只能关门大吉,还欠了一屁股债,他又一次陷入了绝望的困境,情绪一夜回到解放前,他又一次想到了死,只有死才能解脱,老婆儿子将他送到了精神病医院,让他住院治疗,诊断为“双相障碍”,每天除了吃药就是做治疗,找医生谈话,一个月后才出院,老婆的目光仍然是冷漠的,偶尔找好友大兵喝点小酒才能彻底的释放,那短暂的欢愉随着酒醒而烟消云散,生活依旧是老样子。
他想起那一次回家看望爹妈,妈妈伺候着偏瘫的父亲,妈妈的银丝在风中凌乱不堪,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七十岁的妈妈象个机器人一刻不停的在做这做那,父亲坐在轮椅上,不会自由活动,他用无奈的目光望着母亲,吐字不清地的说着“歇歇吧”“别忘了吃药”,他望着父母,羡慕极了,少年夫妻老来伴,父母年轻的时候也有小吵,但大都是父亲挑事,母亲隐忍,父亲在外干活,受了气在母亲面前宣泄,生养了四个孩子,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的确不易,父亲为盖房发愁,为姐姐的出嫁发愁,为大哥的婚姻发愁,母亲强忍着他的语言暴力,从来不发牢骚,只是默默地承受着,他记得小时候母亲夜里缝衣服的剪影,他睡了一觉,灯仍然亮着,他提醒母亲,母亲答应着,却仍然不肯歇下来。母亲的勤劳善良,隐忍,潜移默化,深深地扎根在他心里。他最欣赏母亲的坚韧,她很少埋怨生活的不易,很少唠叨,这在女人中非常罕见。他联想到老婆,她的嘴特别琐碎,唠唠叨叨,埋怨这埋怨那,好像生活对她来说都是一锅苦水,而且这一切都缘于她嫁了一个窝囊废,她说十句,他不能反驳一句,要么就是哭闹,骂骂咧咧,一生气就反锁着门,睡上一天,不管不顾的,他的心彻底的凉了,这生活像一团乱麻,他捋不出头绪,一地鸡毛。他又一次想到了死,可是,他想不出如何去死,上吊?喝药?对!喝药,喝那个白色的小药片,他的主管医生每次开药这个药都开得很少,他暗暗的攒下来,等够了一百片,在某个晚上,一吞而进。他等着不声不响的死去,可是天亮了,他却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睁开眼睛,眼前模糊不清,浑身酸软的没有一丁点力气,他口渴得厉害,儿子给他喂了一口水,嗓子顿时清爽起来,媳妇的目光让他害怕,“以后别这样,花费了这么多钱,想死?跳楼,头朝下,别恶心人。”又是恶言相向,他受不了。他闭上眼睛,嘴角不停的抽动,好在儿子把母亲拉出了门外,跳楼,一个不错的选择,他不是没想过,他是害怕,假如跳下来没死,假如后期像父亲一直坐轮椅该怎么办?“或许,这是最好的一个解决办法。”他默默地念叨。
饭店,都是那个该死的饭店。半年前,在老家的大路边,他赁了四间房,开了一个小饭店,起名“乡村饭店”,人尽管不多,每天也有个小小的收入,顾住日常开销。他不满足现状,又开起了为村里红白喜事办酒席的业务,他不图赚大钱,一桌几十元,除去雇人,也有不错的收入,阳光好像第一次照在他身上,有几天他忘记了吃药,病情居然稳定,于是,他慢慢地放松下来,停了药。有时他接到菅医生的随访电话,谎称仍在吃药。菅医生心知肚明,安慰他几句,他搪塞地答应着,心底里很感谢这个非亲非故的医生,他的善意让他感受到了丝丝温暖。还没等两个月,病又犯了,怎么办?难道?这就是自己的人生?命,躲不过的苦命,刚刚开始的好兆头,疫情一下又浇灭了,他感到肺部是堵塞的,吸不进去,呼不岀来,眼睛里的泪扑簌簌流出来,“就这样吧”他嘟囔道。
他艰难地爬上了楼顶,双腿那么软,仰起头,再一次看看天,儿时的蓝天白云又展现在他的视野里,他顿时轻松起来,趴在楼顶的栏杆上,往下看,那一片毛竹正沙沙作响,好像在欢畅着迎接他。他想,找到自己家窗户的位置,最后一次看看四楼那个他熟悉的家,飞过窗户的感觉应该十分奇妙。对,下去,头一定朝下,他做出了飞翔的姿势,他是一只大雁,他应该会飞,一,二,三,飞,他呼啸着掠过自己家的窗户,他看到那个实木餐桌以及那个白色的水杯,但转瞬即逝。再见,爹妈,再见儿子,再见了,老婆,以后再也没有这个窝囊废了。一声沉闷的响声,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灵魂化作了一缕青烟,在竹林的上空盘旋,他看到了人们惊诧的眼神,听到了人们啧啧的惋惜声,他仿佛听到了父母的低泣和儿子的哀嚎声,一切皆成了过往,他成了一只真正的在蓝天中飞翔的鸿雁。
陈建军,笔名:聿田村 ,河南人,安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一名精神科医生,一个喜欢文字并愿意为之付出的人,作品散见于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