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国契丹道:忽汗城

       渤海国契丹道:忽汗城—扶余府—契丹国

此线系《新唐书·渤海传》所载,“扶余,契丹道也”,即从渤海王城忽汗城,今黑龙江省宁安市渤海镇“上京龙泉府遗址”,经渤海扶余府,今辽宁省开原市老城街(镇)后三台子村黄龙冈塔子沟古城-山上城和山下城,通向契丹居地,今内蒙古西拉沐沦河、老哈河流域的交通线。渤海“西界契丹”、“西极扶余”,契丹道终点扶余城,地当渤海西北二千余里边境,寇河下游、黄龙戍地(黄龙冈古称黄龙戍)。扶余府,是渤海十五府中,靠近西北边地的一个府,辖扶、仙二州。

此扶余城,为扶余“西徙近燕”后期王城,后为高句丽所踞,渤海建为扶余府。契丹道沿路扶余、高丽古城众多,证明早在渤海史前,已是扶余人、高丽人常住之地。契丹道原始道路,曾经是渤海-粟末靺鞨先世,与突厥、奚、契丹、室韦交往,黑龙江、松花江流域,与松漠草原交通纽带。震国之初,渤海和契丹依附突厥,世代通好。及唐灭高丽,渤海和契丹又同为唐朝藩附,编为渤海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同属唐营州平卢节度使押领。在漫长的历史时期,渤海与契丹以契丹道互通往来。

及唐中叶,契丹雄起,耶律阿保机建元神册,北伐五姓奚及七姓室韦,西取突厥,土宇始大,诸夷咸服属之。唐开元八年(720年),唐遣使渤海,协商联合攻打两蕃(契丹与奚),大武艺顶住压力未允,无意与近邻契丹交恶,却未敢放松武备,如《旧唐书·渤海传》记,“扶余故地为扶余府,常屯劲兵捍契丹”。可知扶余城是渤海扼边重镇,契丹道要冲。

渤海十五代王大諲譔立嗣第二年(906年),唐亡,中原进入五代十国乱世,受此波及,契丹与渤海芥蒂不断,渐至开衅。五代南汉乾亨三年(919年),契丹掠渤海户以实辽阳。923年,阿保机谋南征,恐渤海掎其后,乃先袭渤海,遣秃馁、卢文进据平州、营州。924年五月,渤海反攻,袭契丹辽州(沈阳-新民市公主屯镇辽滨塔村古城),“杀其刺史张秀实,而掠其民”。七月,契丹攻渤海,受挫,太祖悻悻“渤海未下”。925年,大諲撰遣使与新罗诸国结盟,以御契丹。

史载契丹与渤海角逐,间有黄龙典故。一次游猎中,阿保机见帷幄帐顶,盘一黄龙,遂连发二矢,殪之,龙坠阿保机前。因说:“吾欲伐渤海国,众计未定,而龙见吾前,吾能杀之,是灭渤海之胜兆也”。天赞四年(925年)十二月乙亥,阿保机亲征,“庚申,拔扶余城,诛其守将”,继“夜围忽汗城”,“丁丑,契丹攻其城,破之”。

就在平渤海当年,阿保机沿契丹道班师途中,崩于扶余府,黄龙再现,“甲戌,次扶余府,上不豫。是夕,大星陨于幄前。辛巳平旦,子城上见黄龙缭绕,可长一里,光耀夺目,入于行宫,有紫黑气蔽天,逾日乃散。是日,上崩。”又记,“太祖所崩行宫,在扶余城西南雨河之间,后建升天殿于此,而以扶余为黄龙府云”(《辽史》)。

民国东北史学泰斗金毓黻先生考扶余城,“当在今农安城的西南百里之外求之,则今长春县之西南隅怀德、榆树等县地”,“古扶余国当在是处”;并对契丹道路线考云:“其道路之所经,大抵由渤海上京,经今之嵩岭(张广才岭),西至扶余府。再由今怀德、梨树、双辽、通辽等地,以达于契丹之临潢。”这里,我们看重金说“经今之嵩岭”的提示,证明契丹道从忽汗河(牡丹江)流域发出,穿越张广才岭,与松嫩平原、辽河平原相接。以金毓黻先生论断为导向,结合考古发掘实证,渤海境契丹道路线可分为三个路段:镜泊湖及牡丹江右岸故道,张广才岭窝集陉,和扶余——川叶赫河-寇河河谷道。 

    契丹道第一路段:镜泊湖及牡丹江右岸故道 

镜泊湖及牡丹江右岸路段(镜泊湖是牡丹江江道的一部分),其交通优势,是借助镜泊湖、塔拉泡平坦的湖岸路,不同季节又以船运、冰道、马爬犁为交通工具。故道周边,存渤海国上京龙泉府、二十四块石、俄谟惠之野等遗址遗迹。

    忽汗城 以地近忽汗水(牡丹江)、忽汗海(镜泊湖),设治忽汗州,因名忽汗城,今黑龙江省宁安市渤海镇“渤海国上京龙泉府遗址”。唐天宝十四年(755年),渤海第三代王大钦茂自敖东城迁都忽汗城,府为上京龙泉府。在渤海国二百二十九年编年史中,曾四易其都,其中两次定都忽汗城。

契丹道出忽汗城,沿牡丹江-镜泊湖右岸西南行,至镜泊湖南湖头,折向西北,进入张广才岭。牡丹江-镜泊湖右岸路段,与渤海国营州道忽汗城——旧国(今吉林省敦化市敖东城)道路重叠。

         

二十四块石  沿路联袂出现三座渤海国“二十四块石”遗址,即黑龙江省宁安市镜泊乡湾沟村松乙沟二十四块石、吉林省敦化市雁鸣湖镇腰甸子村二十四块石,和敦化市官地镇林胜村(旧称海青房)二十四块石。它们分布于古道一侧,或为寻找古道今地的路标。二十四块石遗存,在黑龙江省的宁安,吉林省敦化、图们、汪清,以及朝鲜咸镜北道,迄今已发现十二座。石质均为玄武岩,石块分三行、每行八块,因称二十四块石。均在古代交通道附近较高的土台上,具有统一的规格,其规模、形制以及出土文物(板瓦、筒瓦残块),上部建筑已完全毁掉,基本特征相同。遗迹面阔十米,进深八米,块石不同程度的修琢顶面和周缘,形状大体规整,

                  

    俄谟惠之野 今敦化市额穆镇地。《金史》称“窝谋海”,《大清一统志》称“俄谟惠”,又有穆赫索罗、鄂摩和站,音译地名繁多,简化地名额穆。俄谟惠之野史实与传说杂陈。《清史稿》开篇即记,“努尔哈赤先世布库里雍顺之母叫佛库伦,感朱果而孕,居长白山之东俄谟惠之野俄朵里城。”

    契丹道第二路段:张广才岭窝集陉 

   

张广才岭是长白山支脉,黑龙江第一山,东南而西北秩列,构成松嫩平原的天然屏障;从另一方向看,则又是从牡丹江流域进入松嫩平原的阻隔。张广才岭主脊一线,海拔千米以上高峰摩肩接踵。自古以来,从牡丹江流域进入松嫩平原、辽河平原,或转行中原内陆,传统路线,是从张广才岭和老爷岭之间穿过,这里山势低平,联袂出现两片偌大的森林:塞齐窝集,又称大窝集,六十里,纳穆窝集,又称小窝集,四十里。《吉林新志》:“古木参天,浓阴翳日,古称窝集,今曰‘树海’。”按中原地理概念,或应以窝集陉名之,地处纳穆窝集边缘的窝集口村,就带有这样的意味。古道攀援的最高点,在吉林省蛟河市前进乡三河村东庙岭,海拔657米,这个高度比张广才岭主脊,下降了整整1000米。加之森林间道屈曲、回旋,对垂直高度形成拉伸,古道悬于半山,路面仍然平缓,甚至感觉不出是在步步登高,这是传统地理概念——陉的共有特征。

窝集陉分布的高句丽、渤海、辽金古城,如鸡犬相闻,与古道相隔十里、八里,已载入考古名录的遗址包括:蛟河市天岗镇七道河村建筑遗址(渤海)、蛟河市拉法镇小砬子山城(高句丽)、敦化市额穆镇桦树林子村背荫砬子古城(渤海)、蛟河市乌林朝鲜族乡春光村北山古城(渤海)、蛟河市拉法镇大甸子村三合屯古城(渤海)、蛟河市前进乡三河村东庙岭古城(辽金),等等。七道河村建筑遗址,在村北半里高阜之上,濒忙牛河,曾出土大量渤海灰布纹瓦、檐头板瓦和瓦当,还有一通石碑。哈尔滨史志记载,契丹道设有驿站,称“黑龙江驿站雏形”,即指这里,给我们以丰富的想象空间。

张广才岭窝集陉,是东北古代交通史聚焦之地。渤海国营州道,过张广才岭,与契丹道走的是同一路线。但营州道,契丹道史载寥寥,与张广才岭古道相关文字更是一处空白。及元代从西祥州(吉林省农安县万金塔乡“万金塔古城”)——永明城(即毛口崴,今俄罗斯滨海边疆区哈桑区克拉斯基诺Краскино市)驿路,和明代“纳丹府东北陆路”开原——纳丹府——旧开原——毛怜,均留下窝集的痕迹;到了清代,宁古塔成为被流放者的土地,宁古塔旧城——鹦哥关——盛京,和大站道宁古塔——吉林乌拉——山海关——北京。宁古塔流人用大量行纪、诗歌、散文记录匆匆行色,用笔最多的就是张广才岭窝集陉,他们或许未曾联想,这里原是《新唐书·渤海传》“扶余,契丹道也”。

        

    契丹道第三路段:扶余川

   

扶余川,即叶赫河-寇河河谷道。扶余川最早见自宋·袁枢《通鉴纪事本末》,“总章元年(668年)春二月壬午,李勣(594-669)“与高丽战,大破之,杀获万余人,遂拔扶余城。扶余川中四十余城,皆望风请服。” 沿叶赫河-寇河顺流而下,两岸台地,考古证实有数十座古城址,一直延伸到辽宁省铁岭县李千户乡张楼子村青龙山“张楼子山城”,复现“扶余川中四十余城”。扶余道在扶余川中,道路与河流相依,是自然力的拼接。寇河,辽河支流,古称瞻河、沽源河。其流穿行山地,陡涨陡落,桀骜不羁,“曾失故道”(《元史》),因喻为寇。寇河寇河发源于辽宁省铁岭市西丰县振兴乡枫树村河源屯,老爷岭西北,纳小寇河、乌鲁河、艾清河、叶赫河诸水,其尾在开原市老城街(镇)东南汇入清河,扶余城扶余川川口。

    龙潭山山城  今吉林市东郊十六里龙潭山景区古城。扶余“西徙近燕”前期扶余王城,渤海国涑州。龙潭山山城由龙潭山、东团山、九站南山城三城拱卫。《资治通鉴》记:“初,扶余居于鹿山,为百济所侵,部落衰散,西徙近燕,而不设备。”有帽儿山万余座夫余墓葬。契丹道进入松嫩平原,龙潭山山城是契丹道上规模最大古城。

南苏城  赫尔苏站 又作黑尔苏、克尔素,今四平市梨树县石岭子镇二龙山水库湖底“赫尔苏古城遗址”。枯水季节,仍可见古城庙台等旧迹。地名缘自赫尔苏河(即今东辽河,古称南苏水)。满语“赫尔苏”意为“海边盐池所生之草”。据《资治通鉴》,“乾封二年(667年)高侃进至金山与高句丽战,薛仁贵拔南苏、木底、苍岩三城。”金山,即今双辽市境内的大哈拉巴山;南苏城,即赫尔苏城。渤海国契丹道叶赫河-寇河河谷路段,有扶余川古城南苏城。

扶余府-扶余城  今辽宁省开原市老城街后三台子村黄龙冈塔子沟,山上城和山下城。这里即是《资治通鉴》记载的,公元346年,扶余受百济所侵,西徙近燕之扶余王城;高句丽铜山县城;渤海常屯劲兵捍契丹之扶余城;和阿保机崩于黄龙再现之地的黄龙府。《盛京通志》:“大氏夫余府,在开原县城西。”又:“开原县,周秦肃慎,汉夫余国,唐大氏夫余府,辽属黄龙府。”明开原兵备道冯瑗著《开原图说》,因记:“开原城即辽之黄龙府。山阻东南,河抱西北,扣清二水,环绕城南,而背负层峦,起伏重叠,亦边方形胜之区。”

金人王寂《辽东行部志》描写的扶余城生动、可信。其记:“山下民家旁,有古城甚大,问路人,云:‘此高丽城也’。予驻立於颓基,极目四顾,想其当时营建,恃以为万世之计,後不旋踵,已为人所有,良可叹哉。乃作诗以吊之:

句丽方窃据,唐将已专征。

国破千年恨,兵穷百战平。

信知宗子固,不及众心诚。

试望含元殿,离离禾黍生。”

王寂所写之山,即黄龙冈,废墟当指山下城。塔子沟黄龙冈,山小,岭平,横走如塞。《辞海》:“黄龙冈,在辽宁省开原县西北十里,山势绵延,委蛇起伏,东连巨镇,西抵辽河,俨如卧龙之状。今冈插柳为边,以限内外,谓之新边。《通志》即古黄龙塞,并其处,唐地置黄龙戍,今谓之黄龙冈。”古之黄龙塞、黄龙戍地名,或为杜撰太祖殪龙故事、以扶余为黄龙府出处所在。唐代诗人沈俭期,写有《闻道黄龙戍》,吟出“谁能将旗鼓,一为取龙城”句,可证冠以为龙,已在太祖之先,亦复可证。

[扶余府-黄龙府今地] 扶余府确地,有黄龙府并考之便。笔者最感兴趣的,是利用燕国、扶余国疆域的交叉,锁定遗址描点。与东汉同期年代,是夫余国最强盛时期,其疆域要比《后汉书》记载大得多,其西,已展扩至今沈阳市以外,再合并“西徙近燕”,和“常屯劲兵捍契丹”特征,以及黄龙塞、黄龙戍地名因缘,开原符合扶余府确地条件。2011年春,开原市文史工作者在开原市老城街后三台子村黄龙冈塔子沟,发现一座名不见经传的高句丽山上城与山下城遗址,推定为渤海扶余城,亦即阿保机殪龙之地的黄龙府。这一研究成果,印证了本博以前引用过的,清·景方昶将辽圣宗开泰九年(1020年)复置之黄龙府,推定在农安,将景宗保宁七年(975年)以前之黄龙府,推定在开原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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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清·景方昶《东北舆地释略·黄龙府》

 
   辽史太祖本纪,太祖所崩行宫,在扶余城西南,两河之间,后以扶余为黄龙府。景宗本纪:保宁七年,黄龙府卫将燕颇叛,讨之;燕颇走保宂惹城,以余党千户城通州。地理志通州安远军,节度,本扶余国王城,渤海号扶余城。太祖改龙州统和十七年以黄龙府叛人燕颇余党千余户置升节度统县四通远安远归仁渔谷又宾州怀化军节度本渤海城统和【脱十字】七年迁冗惹户,置刺史于鸭子混同二水之间。后升兵事隶黄龙府都部,署事龙州。黄龙府本渤海扶余府,太祖平渤海还至此崩,有黄龙见,更名。保宁七年,军将燕颇叛,府废【昶按此指旧黄龙府而言】。开泰九年,迁城于东北【昶按此指后置之黄龙府而言】,以宗州、檀州汉户一千复置,统州五:益州、安远州、威州、清州、雍州;县三:黄龙、迁民、永年。方昶按景宗保宁七年以前之黄龙府,在今开原县境,本扶余国王城,渤海号扶余府。太祖改龙州,景宗保宁七年废,圣宗更名通州者也。圣宗开泰九年复置之黄龙府,在宾州西北,金改为济州,即今农安县治是也。圣宗因复置黄龙府,故改旧府为通州。景宗本纪云城通州者,盖史臣沿用后名,非景宗时即有通州之目。当时府虽废,而龙州之名未改也。黄龙府前废后置,本非一地,观于所领州县,判然不同,广狭亦异。曰迁于东北其方隅亦可见也。自来地志诸家,第知今开原县境之黄龙府,是知其前而不知其后。近人曹氏廷杰,第知今农安之黄龙府,是知其后而不知其前。皆未为分晓,故详辨之【吉林通志疑黄龙府前废后置似属一处殊误】

  又按,圣宗开泰九年复置之黄龙府,实经始于太平六年圣宗本纪太平六年二月黄翩引军城混同江疏木河之间黄龙府是也。金史地理志语欠分明,遂致后人误认为一地志云隆州利涉军节度使扶余之地,辽太祖时有黄龙见,遂名黄龙府。天眷三年改,济州大定二十九年更,今名。按隆州,即农安即后置之黄龙府,乃云太祖时黄龙见因名,则以前置黄龙府之故实属之后置之府而不详其名,虽沿旧地实不同后世沿讹实由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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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人曹氏廷杰,第知今农安之黄龙府,是知其后而不知其前”。明朝设立兀良哈三卫,于开原边外置福余卫,“福余即夫余也”。

有记,经二十四块石,及大甸子古城、南台子古城,而至额穆、城墙砬子;再上涉威虎河至黄松甸西行,至蛟河县城、吉林市渤海涑州故城、九台而达扶余府。到蒙古地面,则经长岭、科尔沁左翼中旗、通辽、开鲁、阿鲁科尔沁旗至辽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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