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场长的无奈》陈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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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0年春天，我被任命为县农作物良种繁殖场的场长兼党支部书记。我当年上任还是县委副书记用北京吉普车送到场里的。场子在离县城7公里的东土峪村内。第一任场长是李培林，第二任是刘培武，第三任是栗春富，第四任是刘富良。我应当是第五任场长了。这场子很老，是抗日战争时期就建立的晋西北专署农场，1956年才改名为岚县农作物良种繁殖场。

　　我去了场里，接手时，全场有323亩耕地，有铁牛55型拖拉机一辆，有小四轮拖拉机一辆，有手扶拖拉机一辆，有深井一眼，有耕牛12头，驴一头，骡子一头，有一个较为可观的养猪场，有一座砖瓦结构的大库房，有粉坊，醋坊等加工作坊，有场内办公及职工宿舍平房二十多间，有正式职工15人，有合同工人13人，退休工人5人，插场知识青年5人。场内有会计、保管、司机、场长、副场长还有技术干部。场里的主要职责就是为全县负责繁育农作物优良品种，与县种子站统一安排全年的良种生产任务。

　　我作为场长要全盘考虑，制定规划，每月还要按时发放这些人的工资。这在当年就是一个全能的农户，所有的工人其实就是发工资的农民，而执行的是全国统一的工资标准。过去是财政差额补贴单位，年年亏多少财政补多少。由于1978年全场评为吕梁全区先进良种场，便取消差补，变为自负盈亏。这也大概就是中国特色，谁先进惩戒谁，一个先进带来了一辈子麻烦。原任场长因这一次先进后出现了亏损，财政不补了，再没有经济来源，所以千方百计要求调动。最后调回了忻州。

　　当年的场里还是很红火的，在那个粮食难的年代，这里是从来不愁吃的单位。从春种到秋收一年很紧张。不过村民的干扰却使我很是无奈，没有任何办法。

　　1、

　　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开始春耕，这里是全县唯一有水浇地的地方，二百多亩水浇地春耕前必须全部浇完。工人们也很辛苦，每日里早已安排生产，有的沤肥，有的积肥，有的开始地里划畦作楞。可是要浇地却出了难题。深井泵房的抽水机被人把电动机偷去了，只有一台空泵。从变压器到井房中的输电线路的电线全被偷割了，变压器也成了空心了，变压器油被人盗走了，变压器芯也没有了。500多米的防渗渠道上的水泥糟断断续续被当地人偷去做了牛糟。眼睁睁不能浇地。

　　工人们也没有办法，他们也是看你这新到任的场长的能力，到底在困难面前，有没有解决困难的本领。

　　我也是到处磕头，求人。

　　可是求谁去呢？

　　我去找管农业的副书记，副书记也说没有办法，应该是谁当场长谁想办法。他最后告诉我一句很有重量级的话：“水要从病人头上出。”这句话意味着钱要从我身上出。你想我当年也才拿着人家每月60元的工资，这几万元的深井配套工程，我一年拿720元的工资，我用20年的工资也办不了这几件事。我想想，也只能退却。可是工人们看着你无能，你怎么领导他们去上班呢？

　　我是左思右想不能退却。我又鼓起勇气去找当年的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副县长态度很好，也不用去他办公室，在大街上就碰上了。我把情况作了汇报。副县长说，他手里也是没有钱，他现在的权力只能向省地有关部门以县政府的名义打报告。我想了想，还是碰运气吧。我这新到任的场长，省地谁也不认识，又没有任何关系，应该去找谁呢？

　　政府的文件很快就出来了。我拿上了文件去了地区农业局，找到了财务科，这科长还是见过几次，热心肠。他看了我带的文件，马上就出发，把我带到了地区财政局的农财科。见到了候科长，候科长满口孝义口音，两只眼经常是迷着一条缝，想睁又不愿意睁开，反正是迷着眼让你给他讲。他还有一个很是特殊的耆好，就是常常身上带着一壶酒，随时随地喝一口。这位候科长听了我的倾诉，又拿了一本文件，带我去找他的上司要求解决。去了他的上司办公室，人家让我把县政府的请示放下，就让我们走了。我看了这结果，也是没指望。

　　后来我又到了省农牧厅，见到了计财处的处长。省里的意见是这种情况很多，全省一百多个良种场，省里那能解决了，你还是回去找县里吧。

　　农业上春种是不能误节令的，春误一日，秋误十日。一年之计在于春。我只好大着胆子去向县里的机关借款。

　　我找来了供电局的老工人，做了预算，并请求人家在没有钱的情况下给予架线，修理变压器和修理水泵。那些和我平时熟悉的老工人很热心，愿意帮忙。我在没有钱的情况下开始了施工。几个老工人白天黑夜加班干，两三天就把全部任务完成了。我很高兴。反正能开始浇地了。能浇地就有办法了，其它农事用不了多少钱。场里的零用钱是从一个五亩的菜园子和粉坊，还有猪场，场里还有公牛、公猪、这些每天的配种也能有点净收入。这几年岚县生产一种三不吃莞豆，出粉率很高，有50%的出粉率。我们的粉坊就用它来生产粉条，每日的生产量还是可观。所以日常的开支还是不发愁。

　　2

　　春耕播种完了，庄稼也陆续开始出苗。我们的场在老百姓的包围之中。那些村里的农民每天放野牲口，一不小心那些野牲口就到地里来吃青苗。我们专门派了看青苗的，也是很难看住老百姓的野牲口。那些看田的也没有办法，就悄悄把农药和麦子皮拌好放在了地边上。第二天一条牛在地边上边吃，边往倒跌，马上口里吐开了白沫。看田的找到了牛的主人。人家不要牛了，要场里赔牛。我也是没有办法，一方面批评我的工人，一方面找兽医来处理牛中毒问题。

　　兽医来了还是有办法，牛总算治好了。那家人也没有再说什么。

　　又过了几天，场里的喂猪的来报告，说是昨天晚上丢了一头猪。还是全场里最好的一头是，现在已经有二百斤重了。我好生奇怪，猪场是很严密的，一般是赶不出猪的，就是能赶出去，猪是要叫唤的，那应该是有人能听见的。那天晚上猪场的饲养员不在场里住，不过猪丢的很特殊。

　　丢就丢了，那有什么办法。我只好让饲养员到村里去侦探，在村民院子里去摸索。过了一星期，饲养员侦察清楚了，他认出了猪在村民的院子里。我让他去认猪，他不敢去认。偷猪的人家也是理直气壮，根本不认账，并说猪就是他家的。正好那几天，县委书记在公社下乡。我让饲养员去找县委书记告状。饲养员胆子也大，跑到了公社找到了书记。那时候的县委书记没有官架子，很容易就找到了。县委书记很和蔼，坐下来静静地听了他的诉求，就打电话让公安局来人破案。

　　公安局的警察们马上就到了，找到了饲养员，让带到了村民院子里，看了猪。警察们的结论是此案不好定。因为猪不会说话，到底这猪是谁家的，难以取证。而偷猪的人家倒要反咬一口，说是我们陷害他家，要我们给他家恢复名誉。这种强盗不依失主的事经常会发生。只好在警察的劝说下了却这桩案子。明明白白一口大肥猪就没有了，我也很伤心。

　　工人们建议场里养狗，根据工人们的意见，场里花了一百多元钱买回了一条母狗。这条母狗是怀了儿子的，我想饲养几个月就会生下一窝，这样狗就多了。买回来的狗一个月后也丢了，这狗到底丢在那儿了，只好让工人们出去打听。过了有半个月，终于有了结果，是邻村的一个干部偷去了。我带了几个工人去了那个村，到了那家院里。狗就不和猪一样了，狗见了我是又摇尾，又上身，就要跟上我走。那家也就没有说的了，只好让我带上狗回到了场里。母狗生下了狗葸子，那年代人们爱用老鼠药毒老鼠，狗吃了死老鼠全被毒死了。养狗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年代人民公社还没有解散，可是人们也很难接受社会教育了，到处偷抢现象十分严重。场内也是不好管理，晚上院子里放个平车也就丢了，就是牲口头上的笼头也要偷。菜园子里也是看护不住，那些村里的年轻人每天晚上跳进来偷菜。

　　3

　　由于村民的干扰太严重，场里白天黑夜派上了看田的和看院的。岁月无情，时光易逝，转眼间到了七月份，大面积二百多亩的玉米制种田绿油油，齐刷刷，长势喜人，全部到了抽穗扬花期。全场开始了玉米去雄的关键时期。其它作物也都长得格外茂盛。工人们见到今年的作物长势更是喜上眉梢。

　　半个过去，玉米进入了灌浆期。有些玉米就能鲜食了。这个时期必须加强看田，一不小心就会有人进入田间偷掰玉米棒子。晚上派了四个人去看护。这些护田的白天可以回家休息，晚上在场护田。有一天晚上，到了两点多钟，我独自一人开始去田间查护田的，看这些人是否在岗。我一个人出了场门，独自行进在田间的小道上，绕着田间周围环境转了一大圈，在那漆黑一团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夜静的可怕，没有一点儿声音，我走遍了田间，没有一个护田的在地里。我也感到了夜色可怕。我就到处找这些护田的，从田间到场院，都找不到一个人。最后我去了下院的草房中，这些护田的都在草房中睡大觉。

　　我真是生气，一股无名之火要发作。只听得这些护田的鼾声如雷，此起彼伏。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我会半夜突袭。我走进去，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推醒。他们见我亲自捉住骗术，也都服服帖帖，都站起来进入了田间。

　　这次以后，我要坚持不懈夜间查护田的，一直查到秋收开展。

　　要防外盗，也要防内盗。工人们有的爱场如家，有的根本和场里不是一条心。经过了七八个月的相处，我对这些工人的情况也就基本掌握了。有的工人守在场里，有的工人就不在场里居住，有的工人索性把铺盖搬到村里的住户家和人家同居去了。我很惊讶。这些和村里有不正当关系的工人就会把场里的东西带出去，给了人家。这叫家贼难防。

　　为了防备这些家贼，我在农闲季节把场内围墙全部进行了维修保养，加高加固，把所有库房的门向都重新修葺，把门向朝了我的办公室。这样经过整治以后，场里的内外防护都有了保障。

　　经过了护场整治，场内的丢失现象减少了。

　　4、

　　我们这里属于高寒气候，无霜期仅有120天，农谚说：秋分糜子寒露谷。实际从白露就要开始秋收。这几年社会风气不好，秋收可以说是虎口夺食，如果要是稍有放松，就会让老百姓抢收完。我们种的是制种田，收获较为麻烦，要分清父本和母本，母本收获后是做种子，父本收获后只能做粮食。做种子收获后还要及时晾干，以防霉变，还怕冻害，一定要保证发芽率达到标准。所以过了中秋节就要准备秋收。

　　中秋节全场工人要回家团圆，我作为场长一定要坚守岗位。中秋节这一天正是下雨天，我早晨一看，天阴沉沉的，一会儿就大雨滂沱。我也不能骑自行车回场，只能是步行。我在县城的早点摊上匆匆忙忙吃了点早饭，我是昨天到县城来开会的，开完会天不早了，所以昨天没能回场，我也后悔莫及不如昨天就回场，因为昨天不下雨，我把包里的雨衣打开，披在了身上，脚上是一双运动鞋，行走在了那去往场里的泥泞土路上。雨下的很大，看样子是没有停息的可能，路上很滑，我一步一步往前挪。从县城到场里一共是十五里路程，我一共步行了两个半小时，鞋和裤脚全部被雨淋湿了，身上有点寒冷。我打开了办公室的门锁，进了我的办公室，准备生火，烤烤我那被雨淋湿的衣服。

　　我正要行动，门突然被人推开了，听见进来一个人。这人刚进门就开始了号淘痛哭。我一下被这悲壮的哭声震惊人了。当我回过头看时，这个哭的女人是场里牛珍的老婆。我让她坐下来慢慢说。她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话也说不成。我也有点着急，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这样莫名的悲伤。后来她静下来向我诉说，是她那牛珍过中秋节没有给她买回东西去，而是买上东西给了他在村里的情人。我身上冷的打颤，她却说上没完。我说你的男人你也管不了，告我能怎么样？她听了我这样说，哭得更厉害了。我没有法子，只好把电视机打开，把音量放高。她见哭不过电视的音量，也就悻悻地走了。

　　这个中秋节就我一个人场里过，那真是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这一天又是中秋，又是下雨天，估计是不会有人偷东西的，大着胆子唱一天空城计。因为这里有一句强盗谚语：就是偷风不偷雨，也就是说下雨天是不偷人的。

　　中秋过后，第二天工人们都来上班，就要开镰割黍子了。我们这个场里种的粮食全是优种，老百姓弄回去就能当优种卖，所以必须紧收紧打。全场人员一起出动，将大拖拉机停在地里，边收边装车，不能放在地里。当收割到晚上的时候，就发现有村里的人在后面抢了，有的人在拖拉机上抢。拖拉机发动机仍在转，赶紧往院里拉。几十亩黍子一天也就都要进了院。工人们加班连夜打场。

　　紧接着收获大豆，收获马铃薯，割谷，最后才是收玉米。忙忙碌碌，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连续作战二十多天，所有粮食才收回来。春种一粒粟，秋收万石粮。经过收获还是可观的。这一年的收成是有能力还债的，我当然也很高兴。

　　5、

　　我们的场里把田间的收回来，也就可以休息几天了。进入冬季生产就不用怕偷了。冬季场里的主要工作就是积肥，沤肥，侧草。而需要加强的生产作坊，猪场，粉坊是要扩大再生产的。场里的大牲畜也是需要很好饲养的，不能让在冬季掉膘。

　　社会上的人也知道良种场变得国家不管了。虽然性质还是事业单位，但不和种子站、技术站一样了，成了自负盈亏的单位。如果经营不好今后是发不了工资的。所以有些有关系有头面的人物就开始调动单位了。特别是那些知识青年，大部分的家长都在县城有门路，一看这个良种场工作是没有前途的，就陆陆续续调动开了。

　　有些有门路的工人，也在找关系，要逃离这个将来生活没有保障的单位。有些到退休年龄的也要办理退休了。那些技术干部们也要走，要到财政供养的事业单位去。我一看，很明显，场里看来是养不住人了。似乎我也预感到，这里恐怕连我自己也要遭罪了。有一句话说的很在理，就是三十六计，偷跑为上计。我就在这种地方工作，会是出力不讨好，不仅养活不了工人，连我自己也养活不了。国家要改革，人民公社要解散，土地要承包，我们的良种场是在人民公社这个体制下的单位，谁也没有想到会如何改革。一旦改革的没人管了，贷款去政策不允许，事业单位是不能贷款的。借款去更是不可能。这个单位那就是死水一池。那这样，还是人家那铁饭碗好，旱涝保收，没有风险，在机关当个干部十年也受不了我在良种场一年的苦和罪，我也就应该打退堂鼓了，继续下去是没有好果子吃的。当时的我还是年富力强，有文化，有知识，有技术，许多单位都要我，我是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的。

　　于是我也动摇了。我回来就找组织部门调动。第二年春天，正好县里调整干部，我被调回了局里。

　　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年了，回首往事，原来这样一个农牧副业综合发展的好地方，现在彻底成了一片废墟，场地荒芜，工人下岗失业，四处流浪。这也就是中国事业单位的归宿，有事业，没单位。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陷入困境的事业单位发展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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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陈久平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岚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山西岚县老区建设促进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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