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 |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文/谷雨
□图/小山
桂花，在文化里活了几千年的植物，身上自带一种百折千回的气质。这样的植物容易让人信仰，因为相对于人的生命，它们活在时间之外，或者说，它们本身就是时间。
——谷雨
银桂
如果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来到江南，正逢一个细细的雨天，又恰好艳遇一树桂花婉婉转转……那情景，想象起来都是风姿万种。
四季更迭，庄严有序，那你可知真正的秋天要从何时算起？立秋吗？好像不是；白露？好像也不是。某一天一脉桂花暗香乘着风的翅膀轻轻撞上你的鼻尖，你才恍然大悟——沉睡了一年的秋天，是被第一粒桂花的香气唤醒的。
银桂
木犀、岩桂、金粟、九里香……那都是书本里列举的桂花别名；对于凡曾一亲其芳泽的人来说，桂花的别名只有一个，那就是——“香”。那是怎样奇妙的一种存在呀？仿佛春水漫过浅滩，仿佛轻云出于绝岫，那香意自深府远巷中翩然而来，趁你不备钻进你的呼吸，然后飞流直下在你的心底溅起一朵柔蜜的涟漪。
美妙的香气从来比最善战的兵师更有威力，所到之处，无不束手就擒。你被这若有若无的香迹牵着鼻子走，转过亭台，行过小桥，几番兜兜转转，终于寻见这香气的源头——盈盈一树碧玉成，花开如粟水沉惊。待你走近，香意重重叠叠散落下来，或是沿着你的肩头散步，或是挂在你的睫毛上打秋千。“清香一袖意无穷，洗尽尘缘千种。”那时刻，花与人两两相忘，日与月毫无瓜葛，就连时光也是香的。
金桂
桂花学名Osmanthus fragrans。其中：木犀属学名Osmanthus源于希腊词根，由osme (香味) +anthos (花)组成，意即指花具香味；其种加词fragrans，同样是芳香的意思。所以，整个名字合起来就是香的2次方。
香的花其实很多的呀，但正如清代高士奇所说：“凡花之香者，或清或浓，不能两兼，惟桂花清可涤尘，浓可透远。”茉莉不够深邃，含笑则输了清丽，栀子甜美、月季浪漫，却又皆有些“花气薰人欲破禅”（黄庭坚《花气熏人帖》）的霸道。唯一可与桂花相比的，我私下里觉得，只有蜡梅。蜡梅雪中遗世独立，香意与花瓣一样晶莹剔透，仙极了，清极了，像一个遥远的梦。
蜡梅
桂花则开在浅秋，见证着天地的丰熟与沉淀。她香得很仙儿，“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一从月窟移根到，不落人间第二香”“鼻端入妙睡魔醒,眼底会真诗句生”“四树木犀花正发，幽香随处可忘忧”……被诗词钟情，被工笔垂爱，三千年文明古国的笔墨从未停歇过对她的倾慕与描摹；她又香得很烟火，近可亲，远可爱，初闻的不会反感，闻惯的也不会麻木，一年一度，惹人想念。若要确切说清二者之间的差别，我想大概就是李白与苏轼的差别吧，就像林语堂先生说的：人们想到李白，仿佛看到天空划过一道流星；想到苏轼，脸上则会不自觉地浮起会心的微笑。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香之于桂花，是骨骼，是魂魄。美人在骨不在皮，香到了极致，也是一种绝色。也正因如此，反倒容易让人忽略桂花的容貌。但若仔细端详下来，你一定会为她温婉的眉目心折不已。
金桂
我在北方，平生只见过金桂。花蕾是一粒一粒的，“一个世界一粟中，万粟世界香无穷”，古人已经为我们拟好了贴切的形容。那样小，那样玲珑，娇娇的让人发愁，总怕她会零落于突如其来不长眼的风雨之中。然而，她们安然无恙，花柄越抽越长，颤巍巍地轻垂下来，微风过处，如美目流苏。挑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时刻，四片小小的花瓣便沉静地莞尔地绽开，“嫣然一笑，风味人间没”，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顿时散作清香无数。桂花初开，便如同女子到了最美的时候，特别温柔又特别有力量，特别有力量又特别温柔。
丹桂
盛开的桂花，单朵看，眉目含情，悦目赏心；整树看，顾盼神飞，丰盛从容。“承珠露微微，弄态金浅浅。秋风一披拂，清意忽作远”，叶叠碧玉，姗姗而净，花堆黄云，依依剪影。她抒情地开，自在地开，风雅地开，因她华美而内敛的姿态，横亘在千年岁月里每一个清冷孤独的秋天，就都有了一个温暖甜美的注解。
金桂
无论你是否情愿，桂花总是要落的。如果是在雨天，残花共雨花齐落，满地的细细碎碎，让人不自觉地心疼一下。“遍地堆金，满空雨粟”，这情景总会引发一个莫名其妙的联想：“昔者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文字是一道光，划破了人类蒙昧的黑暗，带来了灿烂蓬勃的文明。天公感激仓颉之功是以雨粟，这样想想，当你再看桂花“乱红如雨”，是否可以消减些许惆怅呢？
“桂树何苍苍，秋来花自芳。自言岁寒性，不知露与霜。”你可知桂树也是终年葳蕤，无惧霜雪？不以色香自炫，不因寒暑改容，内敛谦逊，秉性芳淳，颇具“君子藏器、内含刚柔”之风范，故先人留诗“君子芳桂性，春荣冬更繁”。又因她甘于幽岩、托根云林，雅有深致、远屏声利，馨发而不淫，清扬而不媚，有魏晋隐士遗风，故得雅号“幽隐树”。
银桂
说起花中君子，曾深深迷恋梅兰竹菊青松翠柏这些高雅到近乎迷幻的植物；有一天陡然明白，文化、道德，最终都是要回归黎民的寻常生活——糖桂花、桂花糕、桂花酒，人类文明与她的味道交缠，彼此滋养，互相传承。有时会用桂花窨制龙井，一撮一撮采下来，挑选、清理，一层茶一层花，放15天以上；春天的龙井和秋天的桂花同处一盏，喝一口，一整年的杨柳依依、山岚雾霭、风轻云淡，就都在心里了。
中秋啦，人未老，花未央。宜阖家团圆同看桂花，宜吃饼赏月共说闲话，然后囫囵好眠一帘幽梦。
金桂
哦，对了，若你去看桂花，记得在她面前多停留一会儿，因为——她也很想好好看看你呀。
-------the end--------
作者简介
谷雨，山东济宁人氏，喜读书，爱自然，传统文化底蕴深厚，文字细腻充满灵气。曾在本号发表《西府海棠 | 无端天与娉婷》一文，受到热捧。恰逢中秋之际，谷雨姑娘又发来桂花一文，读来余香满口，引人无限遐思。敬请欣赏！
跟着草木 走过四季
关爱自然 敬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