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坪迷踪（5）

五

山区的天黑得早，太阳一落山，眼前便一片朦胧。树影竹林里的人家，已经亮起点点灯火。离水车不远的农家乐饭馆，忽然间宾客盈门。游客们都是冲店家的土菜、土鸡蛋、土腊肉去的，吃起来果然滋味比较纯正。其中有一道“红军菜”，是把山茱萸、木耳、竹笋、洋芋和五花肉放在锅子里一通焖炖，说是红军时期炊事员做给徐海东军长吃的。徐将军打仗受了伤，部队缺衣少食，营养跟不上，好长时间没有痊愈。来到沙窝子吃了几天胡焖乱炖，竟然奇迹般地好了。红军走后，老乡们有时也做这道菜，并为之起名“红军菜”，以寄托对红军的思念。我本以为这是一道“政治菜”，带着典型的物资短缺的印记，在珍馐美味吃腻的都市驴友面前，明摆着贻笑大方。谁知大家尝了，竟是别有滋味，超级好吃，三下五除二就来了个“光盘行动”。离开的时候，竟然向老板要了名片，准备向其他驴友推荐。

回到佛坪县城，我们突然惊艳于如诗如画的山城夜景。青蓝的山影，参差的楼群，迷人的拱桥，闪烁的霓虹，尽数倒映在无语的椒溪河里，影影绰绰，浓淡鲜明，恍似琼台，犹如仙境。河岸的水泥道上，行人三两为伴，五七成群，或亲友消遣，窃窃私语，或游客揽胜，高谈阔论，不同位置的人，无意间又成了别人镜头里的风景。我们都觉得以前趋之若鹜的那些江南小镇，与佛坪比起来，一个个都相形失色。

我们的赞叹引起了几位当地少妇的注意，也令她们很是享受。道不拾遗是美德，但不禁拾赞。她们热情地过来搭讪，问了来自哪里，竟很快找到共同话题。其中一个略显丰腴的大眼睛煞有介事地说，黄幺娃路过无人区时遇到了一个老猎户，无儿无女，一个人守着几块薄田、一座土屋，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回家与老婆一商量，一起去奉养老猎户，从此男耕女织，春播秋收，还生了一大群孩子。老猎户去世后，夫妻俩买了一条小船，带着孩子顺椒溪而下，一路经汉江，过长江，最后漂洋过海，满世界旅游去了。

一个唯美的故事，从少妇嗤嗤的笑里滑落，落进不事声张的椒溪水里，逢石躲闪，遇浪合流，漂在不事声张的朦胧中，给底蕴不深的小城添了些许神秘。美少妇肯定是丹尼尔·笛福的粉丝，一肚子《鲁滨孙漂流记》。她瞬间改变了我对年轻人阅读喜好的认知，因而对文友之于“何仙姑遗落的靴子”，多少有了些认同。

小山城的夏夜，过了十一点就特别清凉，格外静谧。偶尔能听到几声汽车的轰鸣，或者有节奏的狗吠。宾馆的床似乎失修，一翻身就“咯吱咯吱”乱响。我那怯生的毛病又犯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披衣下床，站在夜风习习的阳台上，仰天观星。天穹深邃，星光闪烁。初观就那么几颗，越看越多，多得你数不胜数。一条白练般的天河，淡淡的，似云非云，忽然勾起我寻觅摩羯座的冲动。须臾之间，楼下有一个黑影朝我大呼小叫，且把那手电光在我身上乱晃一通。他大概担心我会跳楼，这年月患抑郁症的人不少。我问他是不是佛坪人，听没听说过黄幺娃。他咳嗽几声，不知咕哝了些什么，也就自顾去了。

离开佛坪之后，我还在梳捋黄幺娃的故事，甚至通过县政协文史委员会，找到当地一位文史研究者田文学老师。田老师七十多岁了，写了一本有关红二十五军在佛坪活动的书，正在寻求出版。他在电话里告诉我：黄幺娃确有其人，住在袁家庄，常年与妻弟赵崇普往盩厔县马召贩山货，给红军带路的事也有相关当事人的回忆录记载。至于后来的事，众说纷纭，无法佐证。他在佛坪生活了几十年，一直没找到与黄幺娃或赵崇普有关的人，也没搜集到任何有用的资料，他感叹岁月像块黑板擦，没有在擦除前记下来的，就再也看不到了，也无关大事，也无关小情。

2020年10月  于西安 乐游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