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一瞥：我在搞传销的日子 / 李雪晨｜南粤诗刊◇2021年9月刊◇总第51期
南粤诗刊
1998年的正月初四，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人们还没有从春节的氛围中走出来，可是我已经站在了长沙火车站的站前广场。这一切缘于我在去年腊月底，所收到的一封信。寄信的是我当年学医时的一个同学，她的名字叫做雨薇，一个曾经令我心动的美丽女孩。她在信里面告诉我，在长沙望城坡开发区，有一家新医院正在招聘医生。这对于已经毕业了半年，却还一直在四处找工作的我来说，真的是久旱降甘霖。
长沙的夜景很是迷人，可是我却没有心情去欣赏，因为今夜的天气太冷了。凄冷的北风夹杂着雨点，时不时地吹打在我的脸上，那简直就是刀割一般的难受。现在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盼着天快亮，盼着来接我的雨薇能够早点出现。正当我在那里发愣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于是我便转过身去，只见雨薇已经出现在我的身后。虽然说半年多没见，但是她还是风采依旧，还是那样的美丽动人。
“晓晨，我在你身后喊了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在想啥呢？”
“天这么冷！而且还下着雨，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会呢？我们可是说好了，不见不散的！”
因为离第一班公交车，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所以我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慢慢地闲聊着。不过很多时候，都是我在主动发言，她显得很是被动。
等到早上六点钟左右的时候，我们总算上了早班第一辆车。公交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后，才到达了目的地。只见映入我眼帘的一片正在开发的工业区。随处可见正在施工的框架楼，和成堆的建材。似乎有的楼里都有人居住。（后来我才听说，当年那一片搞传销的足有上万人。）一路上还时不时会碰到，三三俩俩扛着行李的外乡人。也不知道他们，究竟要走向何方？我们向前走了几分钟，在一栋老旧楼房下停了下来。
我们通过了狭窄的楼道之后，才上到了二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杂乱无章的景象。地上并排铺了几块床板，上面铺着黄绿色的军用被。一字排开的地铺上面，又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人。其中还有两个人正把脚，放在一个不知名的机器上左右摇摆着。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是享受的样子。
看见我们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大个儿男子主动地迎了上来，并且接过了我手中的行李。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全部都站了起来，并且一边鼓掌一边喊道：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顿时搞得我是满头雾水，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来，朝身后的雨薇问道：
“不是说好了，到医院上班吗？怎么又会是在这里？”
“今天先凑活在这儿住一晚，明天我再带你去面试。”
看着雨薇不太自然的表情，我当时也没有多想。这时那个大个男子，要走了我的身份证。说是给我复印几张复印件，明天好去面试。我在心里稍微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给了他。
这时雨薇走到近前，指了指边上那一台机器说道：
“你旅途劳累了，先在这里躺一会儿。这是“金福来”摇摆机，具有很好的保健按摩作用。”
于是我按照她的说法躺好，并且将双脚放在了上面，任着机子左摇右摆。而她则坐在我跟前，一个劲地介绍着这款机型。我的心中开始有点纳闷了，她怎么会如此热衷向我推荐这个摇摆机呢？
也许是旅途太劳累的缘故吧，不知不觉中我竟然睡着了。一觉醒来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吃过大个子递过来的盒饭之后，屋子面顿时热闹起来了。这时那个大个子，首先站了起来
“大家先相互介绍一下，好让新来的同事熟悉一下。我先介绍一下，我叫刘斌，你们的上上线经理。”
这一刻我忽然有点明白了，看来我这次长沙之行，是做不了医生了。大家相互介绍完之后，又各自表演了一两个节目。接下来刘斌又让人，抬过来一块黑板。他在上面写了几句话，其中还详细介绍着金福来摇摆机的功效等。还画了一张金字塔状的图，上面写着什么上线、中线、下线、开拓发展等。反正都是一些，我看不懂的字眼和公式。他在那里滔滔不绝讲那么多，可是我却一句都没能听进去。
不知不觉中天已经黑了，可是晚上的睡觉却让我发愁了。因为十几个男男女女，都挤在一张大通铺上面。被子也不够用，有的还是两个人合着盖。我四处寻找着雨薇，只见她在墙角处半蹲着，明显在思考什么问题。
“雨薇，这让人怎么睡啊？”
“不要说话，赶快睡觉！是不是想找抽？” 刘斌在那大声呵斥道。
听见了我的说话声，雨薇跨过了好几个人，终于来到了我的跟前。
“晓晨，如果你真的不习惯，那我们合盖一床被子吧！你尽量忍着点，晚上也别起来，否则他们会打人的！”
雨薇趴在我耳边说着，并且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明显的可以感觉到她心中的恐惧和害怕。虽然以前我曾经在梦中，无数次地幻想着能和雨薇双宿双飞，同床共枕。可是当梦想以这种方式实现后，我还真的是难以接受。尤其是当雨薇的娇躯和我挨紧之后，虽然还是隔着衣服，可是那一夜我还是失眠了。
第二天一大早，雨薇又带着我来到了开发区里边的一栋大楼中。只见里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很多人还没有座位，干脆就站在那里。在经过了他们的一番介绍之后，我才发现他们的身份令人惊诧。有的竟然是大学生、硕士生，有几个甚至还是教授等。只见一个年轻讲师，犹如电影里边的爱国志士似的，站在台前挥臂疾呼，大声的演讲着。当他讲到高潮处时：
“土豪，富商宁有种乎？大款，富婆不也是人当？”
下边顿时群情激昂，全体起立并大声呐喊道：
“我们要成功！我们要致富！赚钱有理！发财无罪！”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传销”。经过了昏昏沉沉的一天洗脑后，终于来到了晚上。雨薇很诚恳地劝我加入她们的团队，而入会条件就是花3800元买一台金福来摇摆机。当时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含糊其词蒙混过关。晚上她还是依偎在我的身旁，并且耐心地在我耳边做着思想工作。好像半夜时分，她还略带点抽泣的声响，不过我也没有去多想。因为时不时会被隔壁，皮带抽打在肉体上的声音所打断。
第三天上午，雨薇又带着我参观了金福来总公司。并且还陪我，专门游览了一趟人民公园。在公园的长椅上，她又教着我如何发展下线。并且如何能让下线再发展下线，最后成为金字塔顶端那个令人羡慕的人。在雨薇的柔情攻势下，我的思想开始有点动摇了。第四天上午，雨薇又带着我去听讲师讲课。下午则陪我游览了长沙有名的橘子州头。她又耐心地给我讲解着，如何才能成为一个“成功人士”。于是我的思想逐渐松动了。并且当着他和刘斌的面，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父亲给我寄四千元过来。
就这样整整一个礼拜过去了，雨薇几乎天天缠着我。又是陪我听课，又是四处游玩。不过我无论去哪里，始终都会有人跟着我。但是在这段时间里，我还是过得很开心。因为能与雨薇在一起长相厮守，这曾经是我梦寐已久的奢望。
到了第十二天的一个晚上，在上完了一堂洗脑课之后，夜已经很深了。这时雨薇忽然把我叫到了，四楼的一个房间里。我们坐在床边谈了一会儿话。可是在谈话的过程中，我发现她的神情极不自然。当我刚要起身离开的时候，雨薇忽然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我。并且温婉柔和，轻声地对我说道：
“今晚你不用再和他们挤大通铺了，我们就睡在这儿好吗？”
顿时我的脑袋就像短路了一样，陷入了一片混沌的状态。 说句实话这些天来和薇一直挤在一个被窝，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有生理的需要。而且在这几天来，我压抑得很痛苦。可是当上天真的将这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却开始犹豫了。因为我知道雨薇是带着什么样的感情，才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也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又将该怎样度过。我还知道这是父母亲一大笔血汗钱，才换来的结果。所以我当时做了一个，直到现在都认为是十分正确的决定。
我用力地掰开了，雨薇搂抱着我的双手。然后转过身来，正面注视着她那张羞涩的脸。
“我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才说出这样的话！我也知道你根本就不爱我。我更不希望我们的爱情里，掺杂任何同情和感激的成分。雨薇，真的对不起，我不能伤害你！”
然后我在她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一把将她推出了门外。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样想的，但是我听见她在门口哭了很久。但是那一个晚上，我却想着如何才能逃离这里？如何才能逃脱，雨薇那个温柔的陷阱？
到了第十四天，家里的钱寄到了。我便借机从刘斌手里，要过来我的身份证，可是他非要和我一起去取钱。美其名曰是给我保驾护航，实则他是为了监视我。由于路上堵车的缘故，当我们到达邮局的时候，已经中午下班了。于是我提出来请他吃饭，等下午再过来。刘斌左思右想了许久，这才勉强答应了。
于是我们来到了，离邮局旁不远的一家小餐馆。我点了几个菜，又要了一瓶白酒。我先向他敬了几杯，然后才边吃边聊。过了一会儿我对刘斌讲，我去后面上一下厕所。他当时也只顾喝酒，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其实当我从服务员搬菜进后厨的那一瞬，我便发现后院的院墙不高，而且后边应该是一大片田地。
到了后院之后，我发现刘斌还在前面自斟自饮，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于是我便三下五除二，麻利地攀上了院墙翻了过去。后边果然是一片稻田，几百米外就有一条小路。我顾不得脚下的泥水溅湿了衣服，急忙朝着远方狂奔而去。这一刻，我心中真的是激动万分。好像那龙归大海，又犹如这虎回深山。也就在整整十五天之后，我终于逃脱了传销的魔掌。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之后，我终于走到了公路上。于是我急忙拦停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长沙火车站。我扯出了藏在皮带夹层里，没有被他们搜走的两百块钱。在付了车费之后，我又买了一张南下广东的车票。你们不要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想当初离家时那是豪情万丈，而今却是空空的行囊。如此狼狈不堪的我，又如何去面对家里苍老的爹娘？于是就从那一刻，我在广东一直待到了今天。
后来到了四月份，国家正式宣布传销为违法活动。并且将望城坡开发区，那一片的传销者全部驱散。也不知道雨薇有没有逃出苦海？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在很多时候，我都想让自己去恨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始终狠不下心来。也许因为，她也是其中的一个受害者。也许因为在我心中，始终泯灭不了对她的那一丝情愫。
时至今日二十多年过去了，国家也一直在严厉打击着传销活动。可是却时不时还是能听到有人在搞传销，看到被骗的传销者。有些时候想起来，真是“怜其不幸，恨其不争”。传销之所以屡禁不止，说穿了都源于人们内心深处的一种贪欲，一种惰性。曾记得有一个讲师叫做李强，他曾经这样说过：“通往成功的道路，没有捷径可寻，只有一步一个脚印。通往成功的顶层，也没有电梯，只有楼梯！”
作者简介：李雪晨 男42岁 陕西省咸阳市人，供职于东莞市文化馆黄江分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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