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夏天的昆虫
汪曾祺(1920年3月5日—1997年5月16日)
蝈蝈
蝈蝈我们那里叫做“叫蚰子”。因为它长得粗壮结实,样子也不大好看,还特别在前面加一个“侉”字,叫做“侉叫蚰子”。这东西就是会呱呱地叫。有时嫌它叫得太吵人了,在它的笼子上拍一下,它就大叫一声:“呱!”——停止了。它什么都吃。据说吃了辣椒更爱叫,我就挑顶竦的辣椒喂它。早晨,掐了南瓜花(谎花)喂它,只是取其好看而已。这东西是咬人的。有时捏住笼子,它会从竹篦的洞里咬你的指头肚子一口!
别有一种秋叫蚰子,较晚出,体小,通体碧绿,叫声清脆。秋叫蚰子养在牛角做的圆盘中,顶面有一块玻璃。我能自己做这种牛角盒子.要紧的是弄出一块大小合适的圆玻璃。把玻璃放在水盒里,用剪子剪,不碎裂。秋叫蚰子比侉叫蚰子贵得多。养好了,可以越冬。
叫蚰子是可以吃的。得是三尾的,腹大多子。扔在枯树枝火中,一会儿就熟了。味极似虾。
蝉
蝉大别有三类。一种是“海溜”,最大,色黑,叫声洪亮。这是蝉里的楚霸王,生命力很强。我曾捉了一只,养在一个断了发条的旧座钟里,活了好多天。一种是“嘟溜”,体较小,绿色而有点银光,样子最好看,叫声也好听:“——嘟溜——嘟溜”。一种叫“叽溜”,最小,暗赭色,也是因其叫声而得名。
蝉喜欢栖息在柳树上。古人常画“高柳鸣蝉”,是有道理的。
北京的孩子捉蝉用粘竿,——竹竿头上涂了粘胶。我们小时候则用蜘蛛网。选一根结实的长芦苇,一头撅成三角形,用线缚住,看见有大蜘蛛网就一绞,三角里络满了蜘蛛网,很粘。瞅准了一只蝉:轻轻一捂,蝉的翅膀就被粘住了。
佝偻丈人承蜩,不知道用的是什么工具。
蜻蜓
家乡的蜻蜓有三种。
一种极大,头胸浓绿色,腹部有黑色的环纹,尾部两侧有革质的小圆片,叫做“绿豆钢”。这家伙利害得很,飞时巨大的翅膀磨得嚓嚓地响。或捉之置室内,它会对着窗玻璃猛撞。
一种常见的蜻蜓,有灰蓝色和绿色的。蜻蜓的眼睛很尖,但到黄昏后眼力就有点不济。他们栖息着不动,从后面轻轻伸手,一捏就能捏住。玩蜻蜓有一种恶作剧的玩法:掐一根狗尾巴草,把草茎插进蜻蜓的屁股,一撒手,蜻蜓就带着狗尾巴的穗子飞了。
一种是红蜻蜓。不知道什么道理,说这是灶王爷的马。
另有一种纯黑的蜻蜓,身上,翅膀都是深黑色,我们叫这鬼蜻蜓,因为这有点鬼气,也叫“寡妇”。
刀螂
刀螂即螳螂。螳螂是很好看的。螳螂的头可以四面转动。螳螂翅膀嫩绿,颜色和脉纹都很美。昆虫翅膀好看的,为螳螂,为纺织娘。
或问:你写这些昆虫什么意思?答曰:我只是希望现在的孩子也能玩玩这些昆虫,对自然发生兴趣。现在的孩子大都只在电子玩具包围中长大,未必是好事。
*本篇原载《北京文学》1987年第九期“草木闲篇”专栏;初收《浦桥集》,作家出版社,1983年3月。收入《汪曾祺散文全编》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