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栗留鸣桑葚美
暮春时节,老家南岗子上几株历经沧桑的老桑树挂满了累累青果儿,浅夏初晴,枝叶间的串串葚果儿由青转红,渐成黑紫油亮的了。
最先发现桑葚熟了的,是眼尖的山雀儿、斑鸠、布谷鸟,它们叽叽咕咕叫着,把这消息传遍了川川岭岭,唧唧棍飞来了,黄鹂鸟飞来了,连花喜鹊、乌鸦、猫头鹰这些丑鸟恶鸟也飞来了,葚果儿成熟之际,是鸟儿们盛大的节日,高大茂密的桑树上布满了密集的清脆鸟鸣。
薰熏和风也把这消息传给了城里的我,我的眼前浮现出那一树树紫亮亮、黑黝黝的桑葚,耳畔是鸟儿的啁啾欢歌,唇齿之间油然升起那酸酸甜甜、清灵甘美的滋味......
桑葚,又名桑椹子、桑蔗、桑枣、桑果、桑泡儿、乌椹等,是桑树的果实,每年春末绽花结果,果实短穗状或圆柱形,初时为白色、绿色或淡黄色,到了初夏渐成淡红、粉红色,成熟后紫红乌亮,闪现出黑油油的釉色。它肉厚无核,味甜汁多,甜酸适中,口感良好,是农家的时令鲜果。
我国植桑养蚕历史悠久,素有“男耕女织、农桑并举”之说,桑树种类品种以及桑葚产量均居世界首位。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诗经》里,即有桑葚那乌黑油亮的身影。
我们中学语文课文里学过的《卫风·氓》,是一首弃妇自诉婚姻悲剧的长诗,古风味很浓,其中有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其意为桑树还没落叶的时候,桑叶清鲜亮泽,待到结出的桑葚成熟时,斑鸠鸟儿可不要贪吃哟,传说吃多了紫桑葚会沉醉其中,不能自拔。这里运用比兴手法,告诫年轻女子不要沉湎于看似甜蜜的爱情,一旦被抛弃下场可悲。
还有一首《鲁颂·泮水》,是歌颂鲁僖公平定淮夷之武功的长篇叙事诗,里面也提到了桑葚:“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桑黮即“桑葚”,“鸮”是一种恶鸟,一般指猫头鹰。其意是说:猫头鹰呀,你这丑恶之鸟翩翩飞临我泮宫,起落栖居在桑林,啄食我那甘甜鲜美的桑葚果儿,就应该感恩我仁爱之心啊!可见,桑葚那紫红晶亮之色、清鲜甜美之味,深受先秦时期先民的喜爱。
桑葚的清灵之气、酸甜之味,也氤氲在宋人的诗词里。北宋文学家欧阳修被罢免参知政事,出任亳州知州,借道汝阴,作短暂逗留,并作诗三首,其中一首为:
黄栗留鸣桑葚美,紫樱桃熟麦风凉。
朱轮昔愧无遗爱,白首重来似故乡。
诗人描绘了初夏时节汝阴一带的秀丽风光,着重提及黄鹂鸟穿梭于桑林深处,被紫红的桑葚诱惑,流连忘返。诗人检讨自己工作上的过失,表明愿把他乡作故乡、重整旗鼓、建功立业的决心。该诗有一显著特点,是每句首字分别为黄、紫、朱、白四种色彩,读来颇感独特之美。
宋人诗作中有关桑葚的诗句还有很多,南宋诗人洪咨夔吟道:“桑葚青红鸠澒洞,麦花开落雉蹒跚。”南宋王迈也说:“桑椹熟时鸠唤雨,麦花黄后燕翻风。”桑葚红了,麦花开时,斑鸠、雉鸟、燕子等鸟儿翩翩飞来,这浅夏的圣果也使得诗人们心旌摇动;陆游在夜归的小路上赞曰:“郁郁林间桑椹紫,芒芒水面稻苗青。”诗僧释绍嵩在夜投宝觉寺途中咏诵:“桑椹累累紫,杉栽处处青。”桑葚那种诱人的一缕缕红紫,令诗人们念念不忘。宋末诗人舒岳祥在《十村绝句》之一中写得更妙:
桐花开处青鸠醉,桑椹甜时紫鸽忙。
正是三眠三起日,送蚕小妇出烘房。
桐花青紫,桑葚红紫,惹得鸟儿们心醉神迷,忙乱起来。而最为辛苦的,是夜半三更还在为蚕宝宝操劳的那些蚕妇啊!
明代大儒、曾为《本草纲目》作序的王世贞对桑葚更是情有独钟,他写有两首《摘桑葚作供》,其一为:
凉州遮莫小江南,桑葚虽鲜也未堪。
解道谢公怀远略,已誇风味胜黄甘。
他把凉州称作“小江南”,那里盛产的桑葚之风味胜过江南的黄柑。另一首更有意思:
蔫红黝紫簇成堆,但摘儿童莫更猜。
说与故园风物好,玉盘冰醴浸杨梅。
这或紫红或黝黑的尤物,爬上树采摘的小儿可能不晓得是什么果儿,可它那别致的风味,堪比故乡的冰浸杨梅。
无独有偶,清代乾嘉年间的大臣、文学家洪亮吉也写有记述小儿摘桑葚的诗。他在流放新疆伊犁期间,写下了大量赞美伊犁山水风情的诗作,其中有:
鹑鸪啼处却东风,宛与江南气候同。
杏子乍青桑葚紫,家家树上有黄童。
他盛赞塞外江南的伊犁风景之美,尤为吸引眼球的,是一群黄发小儿爬树摘青杏、摘桑葚的情景。
这不由使我想起了小时候的趣事。桑葚是乡下孩子的美味,每到五月天,我们小孩子来到村南那片岗子旁,一个个甩了鞋子,哧溜哧溜爬上那几棵老桑树,先打打馋虫,过足了馋瘾,桑葚汁儿把我们的小嘴染成了乌紫色。嘻嘻哈哈笑闹着,再往小竹篮里摘,挎回家里给大人们做桑葚酒、晒桑葚干,那味儿更美呢,是乡下孩子贪恋的吃食。
桑葚被称为“民间圣果”,是药食兼备的珍品,不仅营养丰富,还是医病良药。用鲜桑葚晒制而成的桑葚干,还具有清热解暑、生津止渴、促进消化的作用。盛夏时节,用桑葚干加上山楂片、红果干等干果熬粥煮茶,喝起来解暑气、败肝火,滋润养人。
“参差红紫熟方好,一缕清甜心底溶。”喝一杯鲜甜甜的桑葚酒,品一品红殷殷的葚干茶,浅夏的风味、故乡的风情,在唇齿间在舌尖上回萦,总让我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