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川红 | 亚勤,我爱你
花洲文学
亚勤,我爱你
文|齐川红
我喊出的第一句情话是“亚勤,我爱你”。那年,我上一年级。
“太阳出来一团火,天下笨蛋就数我。”这是我后来接触西北民歌信天游后吟自己的。从小我就很笨,很傻。不光别人这样认为,我自己也有自知之明。赤巴脚,托着凹窝(和伙伴玩耍的泥团)懵懂走进村里的小学,啥都不知道,写不会写,读不会读,不像现在的孩子上过幼儿园,受过学前教育。我老想为啥1+1=2,咋不等3;老师教拼音a,写不好,无奈只好圈个0,右下点个点。老师嘲笑我怪会省事。笨不说,还好人云亦云,跟着别人后边鹦鹉学舌,别人说啥就觉得对。比如班上一个女同学随意说了一句三年级的张老师真漂亮。我特意下课留意了一下,果真是。张老师教音乐,可惜不教我们,教我们的是公鸭嗓子的老男老师。课下间隙或体育课中同学们爱趴到三年级窗户台看。音乐是听的,不是看的,看是为了看张老师。我也忍不住围上去。只见张老师齐耳短发,圆圆的脸像光洁的镜子,手拿着细棍在空中一绕一点,小小的嘴一张,涓涓流出“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窗外的同学小声跟着也唱起来,我也想唱,可是只在肚子里。她扭头看到我们,也并不生气,还冲我们微微一笑,笑得我们心里暖暖的,更觉得她神气漂亮了,像六月天边的彩虹。我想着赶快上三年级,她就可以教我了。
每次上学放学本来可以走前面大门的,可是张老师的办公室在学校后面一排,学校左边跟住户之间有一个小过道,绕过小过道,可以经过她办公室后面。走近时,总是屏息轻声轻脚站定,听她一边弹着琴,一边轻声试唱新歌。后面的墙上也常有人用粉笔或电池里面的碳芯写的字,比如“王永刚是个狗”,“赵华敏王八蛋”之类,我说过见了认得的字忍不住念出来,遇到不认得“啥啥”念过,虽然大人说我“不知认得几个狗支叉”。可是那些秽语是我不齿的,认得也不念。这天和几个同学回家,发现她的住室后墙上有才写的五个字,便一字一字大声念:“亚——勤——我——爱你——”“哄”一下,几个同学一下子笑起来。怎么?我念得不对?勤写的是当时的简化字,左边是“井”,都这样写,这样读。我莫名其妙。
下午到学校,我发觉同学们窃窃私语,对我指指点点,露出的神秘的笑让我费解紧张,而更让我紧张的是张老师深潭一样的眼专门盯我一下,我们的语文老师也意味深长地笑着,我心里毛毛的。大我两岁的堂哥笑着问我:“你知道亚勤是谁?”我摇摇头。“笨蛋,就是张老师。你骚(四声,就是现在'牛逼’的意思),敢指名大声说,'亚勤,我爱你’。”我恍然大悟,如梦初醒,羞愧极了,一连几天躲在教室不敢出来,走路也小心翼翼。不过,几天后,发觉那几个字没了。
以后我眼睛总是有意无意落在后面的墙上,看还有什么字。黄昏,我打扫完教室卫生最后一个回家,暮色中看见一个模糊陌生的影子在张老师的办公室后面写着啥,那影子看见我惊慌失措重重圈几下跑掉了。我近前一看,发现什么被涂抹了,一团粉笔的白。
当我要上三年级时,她却不教了。大队书记想把她说给儿子,当儿媳,听说她不答应,就撤换了她。大队书记儿子我见过,黑丑不说,走路路窄,说话粗鲁,日妈日妈常挂在嘴边。也曾教过几天学,最经典的是教数学,他不会,骂学生“日妈我不会,你们也都没一个会”。教不到半学期就教不下去了,找了个看青的闲差事。他喜欢张老师时有所闻,常常截堵张老师。
一个午后我到学校,那个女同学说张亚勤死了。她不教学后,大家敢叫她的名字了。“怎么?”我吃一惊:“为啥?”“服毒死了,多漂亮,多可惜。”人们也都不知道啥原因。
因为是姑娘,不能埋在祖坟,她被孤零零埋在村外河边的一片荒地。我是不敢看的,不得不经过时硬着头皮匆匆跑过。那坟埋在荒草丛生中,渐渐被淹没了。
秋天的一个星期天,天阴沉沉的,妈要我给地里干活的爹送个馍,要经过张老师的坟。回来时发现一个人在坟头呆立。我害怕又慌乱,急于走过。那人穿着旧军装,叫住我:“小兄弟,我好像认得你。”活见鬼了,我害怕了,惊惧地瞟一眼,似乎像是那个黄昏在张老师办公室后面离去的人。我不知道说什么,傻傻发着抖,牙齿吱吱地响。
“我是东边村的,和亚勤是高中同学。我喜欢她,可不敢说,那字是我偷偷写的,后来我当兵了,这次回来她却不在了。”他郁郁地说。忽然他对着坟仰天大声喊到:“亚——勤,我——爱——你——”
秋风瑟瑟 ,黄叶飘飞 。
-End--
图|网络
作者简介:齐川红,河南新野人,《半月谈》民情调查员,诗文散发于《农家女》《黄河黄土黄种人》《现代青年》《半月谈》《南方周末》《演讲与口才》《法制文萃报》《人之初》《看天下》《新传奇》《乡土·野马渡》《南阳日报》《襄阳晚报》《南阳晚报》《南都晨报》《快乐老人报》《老年日报》《佛山文艺》《躬耕》《河南日报》《河南法制报》《益寿文摘》等纸质媒体及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