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千金一诺 感恩一生
千金一诺 感恩一生
袁福成||江苏
故事发生在四十一年前。
1978年，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二个年头。我作为回乡劳动五年有余的“知识青年”，带着逃离"苦海"的强烈愿望，把复习迎考视为跳出农门的最后机会。在县文教局工作的堂哥，早早就为我在县中举办的高考复习班报了名。
说农村是“苦海”，并非危言耸听。在农村劳动的五年多，我所见到的最“先进”的生产工具也仅有抽水机和碾米机，所有农活几乎都是靠农民用极其繁重的体力劳动来完成的。每年的夏收夏种和秋收秋种，农民们起早贪黑，两头不见太阳。即便在非农忙季节，也从无法定节假日可言，大量重复的无效劳动也使农民不得有一刻清闲。就连一年一度的春节，也要求“大干干到年三十，初一一过开门红”。披星戴月、吃辛受苦的收获是什么呢？青壮年男劳力劳动一天，可挣得工分8-10分，青壮年女劳力为6-8分。年终分红每个劳动日（即十分工）所值人民币多则几毛少则几分钱，我所在大队的第七生产队年终分红决算的结果是每个劳动日价值8分钱。一个男性壮劳力劳动一天的收入，只可买一张邮票（当年邮票全国统一价每张8分）。“一个男子汉，不如鸭生蛋”（一只鸭蛋当年可卖1毛钱）！相当一部分农民终年辛劳，连温饱都未能解决。稍微有些见识的青年人生活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都在想方设法逃离。
我也曾经做过多种尝试，报名参军，军检已合格，但参军的名额被大队干部以照顾困难家庭为由给了自家的亲戚。托熟人介绍想做代课教师、想去砖瓦厂当临时工、想外出学一门木、瓦工手艺，均被生产队、大队以影响“抓革命、促生产”为由加以否决。在当年，青壮年农民如外出务工，都必须持由生产队、大队、公社盖章同意外出务工的“三级证明”，用工单位方可接收。一个生产队长的“一泡尿”，就能把你逃离农村的梦想火花完全浇灭。生产队是农村最基层的组织，只要生产队公章不盖，大队、公社盖章就绝无可能。即便生产队同意了，要通过大队、公社两道关卡也困难重重。当时，高考复习班开课在即，如果通过正常途径向生产队、大队提出脱产复习的请求，肯定不会批准。但我参加高考复习的决心已下，接到高考复习班开班通知后便不辞而别。待生产队发现我未按时出勤时，我已早早坐在了高考复习班的课堂上。
擅自脱产参加高考复习班，这种“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触怒了生产队和大队的干部们，他们一是认为我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挑战了他们的权威。二是担心此风一开，其它本村青年会竞相效仿。于是，他们便要拿我开刀，借此“杀鸡儆猴”。
使出的第一招数，指派专人到高考复习班拉我回村，并宣布了相应的处罚措施：除了承担所派人员来回的交通、食宿费用外，第一次带而不回，每天罚扣十分工。第二次派人来带仍不回村，罚扣的工分加倍。生产队曾先后三次派人来带，都遭到我坚决拒绝。我明确告知来人，那怕将全家挣的工分全部罚没，我也绝不妥协。生产队、大队干部见此情景，又使出了另一招“杀手锏”，把带我回家的任务交给了在大队担任通讯员的四叔。并明确交代我四叔，如果人带不回来，就不得再回大队部上班。如果我坚持不回，四叔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饭碗”。
这一狠招倒使我左右为难起来。我的四叔自小患有严重的哮喘病，尤其在春、夏之交和秋、冬之交经常发作，干不了重体力活。但四叔天性聪颖，上帝在为他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又为他打了另一扇窗。干重的农活不行，但能烧得一手色、香、味俱全的农村土菜，待人接物又灵活周到。当年公社干部来大队长期蹲点或检查工作，对四叔烧的农村土菜赞不绝口。后来四叔就长期在大队部担任接待员兼通讯员，一年所得工分和青壮年劳力相差无几。如果因为我参加高考复习让四叔丢了饭碗，四叔一家的生计就立马成了问题。从我内心讲，当然希望抓住唯一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继续参加高考复习，但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四叔一家的生活陷入困境。于是我决定悄悄溜回家一趟，听听四叔的意见。当时我已做好两手准备：如四叔让我放弃复习，我就打算回家，毕竟我还年轻，来日方长。如果四叔同意我继续复习，我就坚持到底。
回到家中，和四叔说明了来意。四叔马上斩钉截铁地说：“大队干部不让我再当通讯员，的确是因你而起，但错不在你。我没有能力帮助你跳出农门，如今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天赐良机千载难逢，你继续回到复习班好好复习，能考上大学是你的造化。即使考不上，努力过了就不会后悔。，天无绝人之路，叔叔当不了通讯员，也有办法继续活下去。真的生活受到影响，那怕以乞讨为生，我也绝不从你门前经过。”四叔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使我悬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当时我的感激之情真难以用言语来表达。正是叔叔这价值千金的承诺，又使我坚定了继续参加高考复习的信心和决心。
回到高考复习班之后，真是感慨万千。四叔这样一位体弱多病的地道农民，能如此深明大义，为了我的前途，不惜牺牲自己的切身利益，一番掷地有声的承诺彻底解除了我的后顾之忧。在此后的近三个月的复习时间里，我分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每天坚持早上六点起床，凌晨一点休息，雷打不动，奋力拼搏。幸运的是，不到三个月的努力终于结出硕果，我的体重虽下降了整整十八斤，却以超过当年建档分数线六十多分的成绩顺利敲开了大学的校门。毕业后又被分配到地区最好的中学任教，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
从此，我终于如愿以偿地跳出农门，也彻底改变了我们这个家庭祖祖辈辈务农的命运，可以有更大的空间去实现人生的价值，有更好的条件去孝敬自己的父母，有更多的便利使我的下一代接受良好的教育。我也曾发誓要向孝敬父母一样，去报答在人生十字路口坚定支持我复习的四叔。可令我万分遗憾的是，就在我工作后的第二年，四叔就因哮喘旧疾突发，经抢救无效逝世。未能报答四叔的恩情，也成了我此生的一大憾事。为了弥补这一缺憾，除了一如既往地孝敬仍然健在的叔母，我也尽最大努力为四叔的两个孙辈读书求学提供帮助。如今四叔的孙子大学毕业后成了公安队伍中的一员，孙女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一个农民的家庭，又走出了两名大学生，令左邻右舍羡慕不已。
悠悠四十余载，弹指一挥间。四叔当年的千金一诺，至今仍言犹在耳，四叔和我对话的情景也历历在目！正是这个“千金一诺”，改变了我的人生！对此，我当感恩一生，永世不忘！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袁福成，江苏建湖人，公务员，文学爱好者和初学者，退休后撰写的多篇文学作品在报刋、杂志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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