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豆瓣 | 地铁站里的人间烟火

作者：豆友@马拓

1.

我叫马拓，是一名来自帝都的地铁派出所民警。我的日常生活，就是在地铁站厅和站台上，维护治安，帮助乘客。我在豆瓣是一枚普普通通的用户，闲暇时记录记录自己的生活，和大家聊聊“地铁站里的人间烟火”。

最初，我十分抗拒这份工作。当毕业的院校宣布把我分配到地铁派出所时，我感觉梦想就像肥皂泡一样，劈里啪啦碎了个遍。地铁派出所的每一天都像在开展地下工作。地铁站是个很特殊的环境，人口聚集，流动性却也大，傻呵呵地在站厅里站一会儿，眼前头就换了好几百人。“阅人无数”形容我们这份工作再合适不过了。

明明刚刚身边还是个打电话的小姐姐，瞬间就变成了一虎背熊腰的萌大叔。眼看着一阿姨公交卡掉了，我撅屁股捡起来随着人流挤下楼梯，阿姨就跟穿越了似的不见踪影，也不知道咋出的站。偶尔有迟到了的上班族冲上楼梯，我刚说了一句“慢点跑地才墩完”，话音未落人都刷卡进闸机了，只留给我一缕青烟。

周围的“不法分子”们也各有神通。堵口揽客拉黑车的好像都是侦察兵出身，能够迅速从几十个行人中分辨出身穿便衣的我，然后飞速闪人。摆摊的大师们每人都有一套自己的神逻辑乞求你能够照顾他们生意。发小广告的好像都练过机械舞，不论有没有乘客接着，都能原地循环那一套摆臂动作。还有车厢里卖艺的，拿着把吉他跟我振振有词：哎呦喂警官别罚我就差一步就火了，林俊杰还在街头唱过歌呢！

早上，我会在广场上维护秩序，晚上，我喜欢换上便装，从进站口走到站厅里甚至站台上，查看站内外有没有堵口揽客、或是散发广告的小捣乱。时间长了，小捣乱们摸清了我的规律，基本都在那个时间段退避三舍。但我还是愿意逆行在人群中，缓慢地、刻意地甚至悠闲地走在通道里、台阶上，一边观察周围的一切。因为方向和步伐明显与周围的大批乘客格格不入，有人嫌我碍事，会微微地皱眉、侧身，我也礼貌地腾出尽可能大的空间，让他们缩小与家的距离。

慢慢地，我熟悉与适应了地铁里的工作与生活，开始爱上这“人间烟火”。以前一闭眼一睁眼感觉像过了一百年，现在我看着那些进站的人流，越来越有种看风景的感觉。每天观赏着帝都地铁内的风景，就如同观看一部角色多样的“电视连续剧”，那剧情丰富多彩，起承转折超乎想象。

2.

你看人群里那个长发姑娘，她肯定处在热恋里，妆画得特别得体，把恨天高踩得别有风情；再看那个边走边看手机的小伙子，他竟然打俩字就笑一下，一定是女票刚到单位跟他报平安呢；还有一个谈生意的，边打电话边摇头晃脑，说不就一百万吗让他们赚就赚啦这都小意思，后面乘客听了都是一副“我的天哪”的表情。

还有那对情侣，男的帮女票提着包，女票手里拎着一袋面包房傍晚打折时促销的面包干。他们笑得挺美，从他们的笑里，你可以联想到深夜里，他们两个蜷在沙发上，一边悠闲地啃面包干一边看泡沫剧的画面。

还有那个身穿西裙的女乘客，她的嘴角有些干裂，好像说了一天的话，边走还边抬着手机在和同事抱怨着白天什么选题的事情。她说她很烦某个小领导，说得时候两个小虎牙都呲了出来，看起来有点儿凶猛。但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下一秒她忽然笑了起来，那对虎牙登时又很可爱。

有一个中年男士带着一个男孩儿步履匆匆地出站。男孩儿顶多初中，上身穿着国安的短袖衫。男子一路和男孩无话，走到闸机前，男子忽然使劲拽了一下男孩儿的脖领子，把他拎到身前另一侧。我才发现那里的地上有一片水渍。男孩儿怯怯地看了男人一眼，乖乖地重新规划路线，一点儿也不像个中二的小球迷。

还有一个姑娘，出站时手机忽然刷不上机器了，以为是网络故障，使劲摇着手机，脑门上瞬间就冒出了汗。即使在出了站后，她还在重复着这个动作，用着手机一旦摔落准定碎成渣渣的力道。

傍晚走出地铁站，做买卖的各位开始蠢蠢欲动了。我拽进来几个捣乱的，里面有卖鲜花的梅梅，拉黑车的牛魔王，卖水果的老张。梅梅其实每个月不少赚，但为了卖惨故意穿得破衣寒酸，穿帮的是身上永远带着沁人心脾的玫瑰花芳香。牛魔王是个平时叽叽喳喳，一被抓就跟岳云鹏似的噘嘴不语的大娘。老张成天被顾客们声讨，说他卖的水果不够分量，据说还被发到了社区网站上，他看到后气坏了，自己当水军和发帖人对骂，声称早晚要把黑他的人揪出来。

我说：“知道今天你们哪儿错了吗？”

“知道了，不该堵着地铁口摆摊。”

都是神人，都挺有意思。

……

慢慢的，太阳下山了。

晚高峰的地铁站，像一个正在执行秘密部署的机关，所有人都行色匆匆、步履一致地往外跋涉。这只庞大的队伍迁徙过广场，又会四散开来，以各种方式继续奔赴这座城市里等待着自己亮起的那扇窗户。只有与众不同的我，依然滞留在站内外，仿佛从没进入节奏。

而略显悠闲的我最爱这个匆忙而有序的时刻。它没有因为谁踩了谁一脚带来的争执，没有因为插队吵出的闹剧，没有票务纠纷，没有火冒三丈。

我曾问过老民警，同样是着急赶路，为啥晚高峰的案情比早高峰低？

老民警笑笑，可能因为大家离家越来越近了。回家比什么都重要。

走出地铁站，月明星稀，广场上还残留着麻辣烫和铁板烤鱿鱼的香味儿。远处高楼大厦的灯光若隐若现，马路上一辆大车驶过，轰轰烈烈，又绝尘无声。地铁站像一条靠岸的船，轻轻在城市的大海中漂浮。晚风拂过，它聚拢的人间烟火又在城市中四散开来，成为大北京中一波最为恬静和安宁的气息。

几个小时后，它又将发起光来，承载一片喧嚣。忽然我觉得，它好美啊。

这就是我的一天。

3.

2019年开始，我把我在地铁站里工作的趣闻和故事发到了豆瓣上，收到了很多友邻的关注。大家似乎都没有想到，自己成天路过、经过的交通场所，能够每天发生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很多友邻私信我，问我在哪站执勤，他们都想去领略一下那座神奇地铁站的魅力。

每每收到这种豆邮，我都想告诉大家，其实不是我所在的地铁站遍布“大神”，而是所有地铁站都如此。地铁站人流密集，流动性大，里面汇集的乘客天南海北、三教九流。大家在短暂的时间内相遇、分别，是有着短暂缘分的陌生人。有人地方就有故事，有故事的地方就有人间烟火。而我就是像看电视剧一样观看和想把这人间烟火的剧情记录下来的人。

就像在豆瓣，很多人都在这里记录着自己的书影音生活，对于另一些偶然间路过的人来说，那就是他们不曾听说的故事。觉得有趣，便停下来就着聊上几句；觉得投缘，便就此相识，或许还会发生新的故事，真是应了豆瓣的那句“遇见你，真美好”。

如今，我还是会在我的豆瓣主页上坚持更新我的“地铁站故事”。在我的故事里，那些主人公都是真实存在的，甚至他们有可能跟你乘坐过同一班列车，甚至描写的人中，就有你。

正因为这些真实和生动，造就了这些故事朴素无华又贴近生活的魅力。无论是地铁口每天和我斗智斗勇的小捣乱们，还是日常出入商圈写字楼绷紧神经努力奋斗的人们，都穿梭在名为“生活”的巨大车站里。短暂的相遇就是缘分，繁忙疲惫的都市生活中总有不起眼的小确幸。这些你听我讲的有趣故事，也发生在你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