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在线】| 阿娜尔古丽：一群人的冬天（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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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的和风刮过北京高高矗立的楼顶，迎来第一场春雨，我看过了朋友玛利亚，然后冒雨赶地铁去。刚走出不远，玛利亚拿着一把伞喊着我的名字，我转过身等她跑过来说：“宝贝，你打上伞，不然会感冒的。”我说：“谢谢你，可爱的玛利亚，我不需要雨伞，真的不需要。”玛利亚惊愕地看着我，我摆摆手走进茫茫人海。我喜欢春雨，顺着那种湿漉漉的感觉可以闻到天堂的味道，我也希望是温和的雨丝伴随轻盈的风，拂面掠额之际，带来一缕似水柔情。刚进地铁金悦就打来一个电话，有些气愤地责问我：“《中国文化》要出一套建刊40周年精品丛书，让你选稿，你跑哪里了？连招呼也不打。”我回答：“我打招呼了，和米兰副主编说了，我要出去办事。”金悦问：“一向自命清高的你这么快就学会拍马屁了？米兰是副主编我是什么？我比不上米兰吗？别狗眼看人低了！一句话想干不想干？不想干可以回家，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说完咔嚓挂了，我从头骨到尾骨一阵惊悚。

金悦的几句话让我打心底鄙视她，这几句话一直将留在我心中，变成一种恨。可我真的希望单位所有人的每张脸上都有温和的笑容，冷笑、讥笑、讪笑都在真诚的氛围中悄然消散。一颗颗坦然仁爱的心灵，可以温和地交流。可刘金悦意破坏着这种和谐的气氛，忧郁的心态和寂寥的生活一如从前那般地卷土重来，内心的不安却早已在平和的状态下，如准备偷袭或冲向战场似地做好了种种准备。我自言自语地说：“金悦，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回到单位，我直奔金悦的办公室，一脚踹开了门，金悦假装睡觉，那么大的声音也没有惊醒她。我问她：“你是死人还是活人？我看你当破鞋搞得头晕了，欺负到姑奶奶头上了。”金悦站起来，轻声对我说：“我刚才打电话时心情不好，肖姐，原谅我可以吗？”我说：“你在单位比秦皇汉武还要牛x,还用得着我原谅你吗？”孟米兰第一个跑过来劝架，对我说：“金主编已经道歉了，肖老师算了，别生气了。”我说：“她也不值得我生气，纯粹一个骚货。”金悦气得双腿打颤，她是知道我相对于正义、相对于真理，但斗胆和我为敌，她真是以为火神爷不冒火就不是神仙了。同事们围观着，偷偷窃笑。

乔主任巴不得我出面对付金悦，在办公室一定乐得心花怒放了。金悦大骂围观的同事们：“滚你妈们的一边去，各干各的，用你们在这里看笑话？”同事们无趣地走开。米兰说：“金悦，你别太猖狂了，肖老师是我们编辑部最值得尊敬的人，你给我们气受可以，但不能欺人太甚，你以为肖老师是屈原？不随俗而毅然沉江，那你就错打了主意。”

我明白米兰是架桥拨火，生怕事情闹不大，趁机钻空子。金悦压抑的情绪突然勃发膨胀，她可以不惹我，但是绝对容不下米兰的公然挑衅。她指着米兰的脸说：“下流没脸的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权力吗？你拉泡稀屎照照自己，也配和我说话吗？”米兰终于看到金悦发怒了，她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她哈哈大笑着说：“我不过为了压事，你竟然不知道好歹，说我不是东西，你是东西，什么东西？你的肚子现在是不是又发痒了，又思谋着怀谁的种？人种还是狗种？”金悦拿着花瓶啪地一声扔向米兰，也没打住，米兰抱着脑袋鬼哭狼嚎地大叫着头疼，同事们帮着米兰先打了110接着就打120。

乔主任看着他的宝贝米兰哭泣，心都碎了。让警卫来把金悦带走了，地上一片狼藉，只有米兰哼哼唧唧地哭着。我的内心空白一片，似乎明白了司马迁敢忍大辱而坚持活着，其实金悦已经和我道歉，我没必要和她挣个你高我低的。我的举动，恰恰中了乔主任的离间之计。我的品位原来就停留在这个层面上，乔主任不得不让我又一次心服口服，他利用女人的手段是一流的，在史册的某一页上雄视千秋。

金悦一连几天没有上班，米兰也在医院住着。稿子只有我自己来看，那些小记者们买了鲜花水果去探望伤员米兰，我很想见到金悦，我不想和她解释什么，只想安慰安慰她。但是在编辑部有几扇门为她打开？我打了金悦的手机，她没接，她一定痛恨我。在我孤军奋战中《中国文化》按期出刊了，同事们都夸我能干，上边领导也说这次刊物的质量非比寻常。可我没有一丝的高兴，我是爱编辑部的，也愿意把我毕生的精力用在《中国文化》上，机关的人员养尊处优，拿着国家的薪水，不稀罕刊物收入的那点小钱，编辑部的人员谁敢不老实，随时有可能被吊起的危险，我们应该更加团结，惺惺相惜。对于兴起兴落的编辑部而言：谁在驰骋沙漠，谁在搏击中流，谁在飞越秦岭粤关？谁在高举大旗，谁在摇旗呐喊，谁在替天行道？不过是暂时的，如过眼云烟一般快捷。灵芝之光闪烁的悬崖上，有几人在攀登？都应该看破些，我们都是俗人。

一天，我加了个夜班，拉灭灯正要回家美编胡海红闯了进来，他用颤抖的双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我努力挣扎了几下，也是徒劳，这个公牛一般的男人已经失去了理智。我想：这样也好，我静静地死去，不再为迷失的爱情而痛苦；不再为别人的圈套做诱饵。我闭着眼睛，胸口的气流回旋着，软软倒在地板上。胡海红松开手，很气愤地看着我，我睁开眼睛，看到他如狗熊一样蹲在我面前，淡黑色的办公室中蜷伏着两个生命。他问：“你为什么不问我杀你的原因？”我感觉我的嗓子深疼，我低沉地回答：“可能我该死，其实我也觉得活着很累。”胡海红说：“不要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你是一个阴险恶毒的魔鬼，你对金悦取代了你的主编位置一直怀恨在心，想赶她走，没想到我会让你死。”我说：“一切都是误解，我不想解释什么，没想到你爱上金悦，爱得那么深、那么深，如果有一个男人甘愿为我付出生命的代价，我死而无憾。”胡海红问：“你死了也值得我去偿命吗？”我说：“不值得，可是法网难逃。”胡海红说：“别恐吓我，你死定了，我都考虑好了，一切后果我愿意来承担。”我说：“有个办法不用你承担，就是我自己死。”胡海红说：“别玩阴的。”我说：“我宁愿写下遗书，然后跳楼自杀，你满意了吧。”胡海红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说：“别拉灯，你写。”我说：“我要拉着灯，认认真真地写，因为生命只有一次，在我结束自己的生命以前，我亲笔写一份遗书，也算给了自己一个满意的交代。”胡海红说：“你遗书中不能提到我和金悦的名字。”我说：“放心，我惨痛的人生，早已使生命萎靡乏力，我不会连累任何人的。”

胡海红拉着电灯，我整理了一下衣装。胡海红拿过一张A4纸。我铺开纸，开始写我的绝笔遗书。我写了：

我还没来得及遇上的好男人，我永远爱着的人！

原谅我这样早地离开你，谢谢你给了我一个有关于爱的追求以及生儿育女的梦...... 当记忆焚烧悔恨的灵魂，我才发现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一个错。没有男朋友的日子，我的凌云壮志轰然倒塌。活着和死去都是一样的，我走了，假如真有天堂，我愿意躺在天堂明月清风中梦等待着你，永远，永远。我无悔自杀的行为，人来到世界时，都想热热闹闹挥舞着拳头，准备大干一场；但是，离开这个世界时，却安安静静的，摊开一双手。在这世界上争夺来的名利，我们一样都带不走。我走了，把人世折磨得我痛苦不堪的一切恩怨是非都释然超脱了。

肖丽绝笔

胡海红接过遗书，看了几遍，浑身颤抖着递给我，我也看了一遍，泪水如抛珠滚玉一般，滴落在遗书上。我把遗书压在办公桌的茶杯下，打开窗户，站在窗台上。我一伸腰，就要飞起来了，原来就在我写下遗书的时刻，我的背上长出了两片肉粉色的翅膀。就在我飞跃生死界限的时候，胡海红突然抱住我的双脚，我用力企图蹬掉他，可是他的双手就像锈迹泛绿的缆绳，紧紧缠绕住我的双脚。他哭了，大声说：“肖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你下来吧。”这至情至性的男儿哭泣，使我得到了安定和欣慰，得到了力量和热情，得到了关于生的可贵。

这个夜里，我和胡海红在办公室度过，孤男寡女只隔着一张办公桌。胡海红几次欲言又止，我终于打破了僵局。我问：“小胡，你是不是想说什么？”胡海红说：“肖姐，你会揭发我吗？杀人未遂，那可是要坐大牢的。”我说：“不会，小胡，你放心，姐姐不会。”胡海红说：“肖姐，你不是想准备结婚吗？”我的心头涌过一阵酸楚，我说：“我等过他，可是他在我心头刺了一刀，这一刀永远不可愈合。”胡海红说：“那你还写遗书给他，难道你不恨他？这种男人老子真想一枪毙了他。”我说：“不恨，因为他是个好人，不过是在婚姻中显得缩手缩脚、瞻前顾后。”胡海红说：“他这样做是诚心涮你。”我说：“我不会怪他，我也有错，我自己织的茧，得自己去咬破！”胡海红说：“原来你是这样脆弱，大家都说你阴险。”我说：“那是他们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当我在北京生活中一次又一次地被算计，有一天她突然明白拯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第二天我醒了，我的身上盖着胡海红的上衣，胡海红已经不见了。我打开窗户，新的光芒向我投来，像云隙间的阳光刺激着我的眼睛。新的空气，像清新的酒，使我陶醉。就在昨日，我差一点被人逼着从这个窗户跳下，我便要记住了这一切，人只能从善不能从恶。我探头看了看楼下，几个年轻人在打篮球，我忽然想起前天公会传达文件，要下周举行篮球赛。

乔主任进来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脖子问：“你上吊了?脖子上伤痕累累。”我谄笑着回答：“是，上吊了，难得的一次心灵历险。”乔主任说：“你可不要吓唬我，死也不能死在编辑部，那样会殃及无辜的。”我说：“看你吓的，又不是为你上吊，你要上吊我绝对不害怕。”乔主任说：“你疯了！说起胡话了，有幻觉没有？”我说：“有，我现在眼前有个青面獠牙的吊死鬼，打鬼，打鬼。”我说着拿起海绵垫子打他，乔主任没有躲，一把将我抱在怀里说：“小肖，你有时候让我感觉很害怕，你是那么美丽，可是又那么疯狂，在这个世界上你最知道我的心。”我说：“谢谢，乔主任，我的心一辈子仅有一次刀绞就足够了，再绞就没了，你拥有了金悦与米兰，就要好好珍惜她们。”

那天，我今生不会忘记的，整整一天脖子痛的抬不起头。（未完待续）

本栏目主编：宋蔷

作者简介：阿娜尔古丽，党员，维吾尔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国际写家协会终身签约作家。出版长篇报告文学《踏着春天的脚步》；出版长篇小说：《红盖头》、《花轿》、《秋蝉的嫁衣》、《柳如是》、《压寨夫人》等。长篇报告文学《森林城市的崛起》由中国绿色时报连载。长篇小说《森林中的红盖头》由《生态文化》连载。《守林世家》由《生态文化》连载，已经出售影视版权。中篇小说：《糖水玛娜》被中央财经大学阅读课本录用。参与十余部影视剧。在国内期刊：《西部》、《飞天》、《地火》、《上海文学》、《天津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摘》、《生态文化》、《世界华人》、《华人》、《半月谈》、《塔里木》、《读者文摘》、《楼兰》、《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华北信息报》、《共富天地》、《河北教育》、《东莞文艺》、《中国绿色时报》、《新视野》、《南方周末》、《解放军日报》发表小散文四百多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