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俊朝 | 好大一场雪 / 开普饭

好大一场雪

文|魏俊朝

那年的冬天，真冷，滴水成冰。

风很猛，像撒泼的孩子，吹得枯树烈烈作响。庭院里的腊梅一身傲骨，在狂风里孕育着花苞，枝腋间已泛鹅黄。吃过午饭，娘吸溜了一声说，天真冷，儿子，今天下午咱不用下地铲芫荽了，歇着吧。说完，出了门，找邻居刘妈拉呱瞎话去了。爹站在门口，望着天上的阴云愣愣的发着呆。好大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怕是要下雪了? 我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父亲，爹，暖暖手吧，你不出去串门?出去干啥？那我出去了，爹。

村路就像大海的波涛起伏，风就像我的密友，推着我行走。汉哥穿着戏服，站在风里，手比划着，独自吟唱：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一路上受尽饥饿熬煎……汉哥是个老戏骨，唱了大半辈子戏，剧团解散后，一直就这样唱着，不知道唱给谁听。汉哥，唱得真好。可是天太冷，雪就要来了，您回屋吧，别冻着。汉哥望着我，难掩心里的落寞。路的拐角处，风过竹林，飒飒有声，仿佛在互道着珍重。走着，走着，就到了东坑，坑里没有水，可在我心里，它永远是一片泛着往事的海。东岸的歪脖柳树依然在，柔条蒙络，长枝横空。我曾在树下和伙伴吵着，闹着，哭着，笑着。时间滑过，当初和我玩的少年就像扁舟一棹，不知彼此漂向了何处?

往前走的时候，心里有些沉。这时候，天下起了稀碎的雪，就像盐粒，窸窸窣窣地落着。我走在雪里，不知不觉就白了头。我想起了1998年的那一场雪，好大一场雪。还有踩着积雪，步行十几里，从城东到城南，来看我的那个人。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雪儿。那年的冬天，在漫天飞雪中，我目送着她从我家的庭院里走出，从此我的人生中，雪花舞动，却再也没了雪儿。伸出手我接住了雪，却攥不住如烟往事。

这时候，风停了，雪大了。我走路上，看着雪花在我眼前飞舞，就像一个个娉婷的少女，凌波微步。它又像是一枚枚文字，为冬书写着一篇哀感顽艳的散文诗。这场雪落在故乡的原野，也飘进了大唐的天空，有一个诗人被被冻醒，诗思却纵横，写下了：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这场雪也不知不觉，完成了穿越，落入了柳宗元的人生。仕途连蹇，屡次被贬，在湖南一个叫永州的小城，终于安定了下来，雪却一直未停。于是，一首千万孤独的诗作从笔端溢出：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因为这场雪，这漫无边际的孤独，璀璨了柳宗元文学的天空。

我不是白居易，也不是柳宗元，不会写五言，也不会写七律。其实也不用写，这飞扬的雪花就是唐诗宋词。雪依然在下，越来越大。我行走在雪里，身后的脚印，蜿蜒成一句诗行。雪落在树上，给它们披上了衣裳。雪落在路上，凹凸不平的路就变得平坦如砥。雪落心里，覆盖了淡淡的孤独和忧伤。我咯吱咯吱踩着雪，路过一处废弃的庭院。庭院的主人已驾鹤西去，好多年了。老人是个光棍，当了多年的队长。活着的时候常和乡亲们说“我睡着比你们坐着都忽灵。”可就是这个一个忽灵的人，却在别人的怂恿下撵走了自己的老婆。我记得很清楚，他死在正月十六的夜里，那天晚上电闪雷鸣，雪花大如手。我在地里扒雪，前面扒后面竹竿大棚就塌了。天亮了，我赤着脚跑回家的时候，娘说，老队长死了，半夜从床上滚下来冻死了。我说，嗯，死了，半路上听见噼噼啪啪的声音，想着就是他死了。多少年以后，我仍然记着他那句话“我睡着比你们坐着还忽灵。”不只我记着，好多乡亲也记着。我想，当年他一定不会料到，他的人生，在一场大雪里画上了句话，还是乡亲们兑了钱，草草地把他埋了。

我往回走，路过二哥家。二哥家的闺女回来了，当年她不顾家人的反对，嫁到了赤壁。隔山隔水的，回来一趟不容易，二哥就让她多住些时日。她看到我，几朵桃花上了脸，羞答答地喊我叔。我说你看啥呢？她说，叔，你看这么大的雪，这么冷的天，我家的梅长蕾了。叔，你说这春天是不是就要来了?我说，嗯，春天真的就要来了。

回到家的时候，雪依然下着。喔，好大一场雪。我温了一壶浊酒，坐在火炉旁，等待着故人归，能给我捎来三分春色、一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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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魏俊朝，河南新野人，河南散文学会会员，河南报告文学会会员，河南草庐创作学院签约作者。奔流文学院第七届作家研修班学员。在《光明日报》《法制日报》《人民公安报》《南水北调》《河南公安报》《南阳日报》《南阳晚报》《南阳广播电视报》《楚风汉韵》《今日新野》等发表散文（诗）近两百篇，获奖十余次。曾受邀参加省散文学会2019鲁山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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