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 姐

二   姐

——谨以此文深切缅怀亲爱的二姐

吕洪周||河北

庚子鼠年,在全国肆虐了几个月的新冠疫情刚刚有些平息,3月29日(农历三月初六)傍晚7时07分,二姐因肠梗阻手术抢救医治无效辞世,享年七十五岁。从二姐住院至离世总共也就八天时间,除大哥、二哥因身体原因没能到医院探望之外,其余姊妹五个及其至亲好朋都先后进行了看望。

人固有一死。死,不惧兮,亦无足惜!然而,对于二姐的死,其身边亲人们的心里总有一个难以逾越的坎。虽说二姐身患多病,多年来就不壮实,可此次住院只是为了调理一下近一个多月来的身体不适。前段时间,二姐时常头晕,胸闷,两臂血压难以测量,两小腿浮肿,排尿困难。等新冠疫情有些好转才到医院住院治疗。住院第四天,以上病情有些好转,二姐却一反常态,与往常多次住院大不一样,就和中了邪样的吵着闹着说什么也要出院。她说,一来住院要花好多钱,二来病情已经见好,再说医院也没什么良药妙法,再住院已经没什么必要,不如回家自疗自养。家人们都不同意二姐的说法,劝说她再多住几天,巩固一下治疗效果。为此,我还和二姐发了一通火,说她固执己见,不配合医生治疗。住院第五天,二姐突然上吐下泻,伴有肚子疼,经一天治疗终于止住吐泻。可是,第六天傍晚,腹疼加剧,当晚转至市里最好的医院,经检查确诊为肠梗阻。在决定手术与否的重大问题上,全家人陷入了艰难的决择。医生告诫,肠梗阻是二姐眼下最致命的病,时间再不能托延,不做手术很可能是死,做手术风险也是极大的。因为二姐基础病太多,上下肢大动脉血管堵塞严重,血糖值一时难以降下来,高达二十几个毫摩/升,还伴有房颤等疾病。手术只能是碰碰运气,幸许还有一线生的希望。二姐已经挨过一整夜又大半上午的剧烈腹痛,全家人急的团团转,眼睁睁看着二姐疼的死去活来。经过征求二姐的意见,她毅然决然地同意手术。我明白二姐的心思,她清楚的知道这一关不好闯了。二姐最近常说,与其这样病病殃殃地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了,那是在享福哩!她咬牙强忍剧疼,自己爬上了护士推进病房的手术床……。实际上二姐进手术室时头脑是非常清楚的,她含泪环视着身边的人们,抽搐着痛苦的脸颊,没有留下一句话。

家人们经过三个多小时痛苦的煎熬,二姐的手术终于做完了,随后进了重症监护室。人们寸步不离地一直围在监护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奇迹的发生。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随着临护室的护士不断向家人们报告着二姐病情的变化,人们的心在不断地紧缩着。大约在傍晚7时左右,护士正式通知家属,二姐血压、心跳等生命体征基本消失,完全靠呼吸机维持,至此,二姐因抢救无效辞世。人们在悲痛之余,才突然明白,二姐实则在手术前实施麻醉后就一直没有醒过来。我真后悔在二姐进手术室前,她的几个孩子还一门心思地和我商量,他们的母亲是否可以不做手术做最后的决择,我心乱如麻,已毫无主张,任由事件随意发展。目送着护士和人们推着二姐趟着的手术车渐行渐远,再没有和二姐说上一句话。得知二姐撒手人寰的确切报告,我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霎那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原以为活着与死亡本身是那么遥远的一件事,可现在阴阳之间却是那么不堪一击的一瞬间!我浑然觉得天旋地转,两耳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漆黑!后悔当时没有依着二姐出院回家疗愈的请求!

二姐在姊妹中排行老四,姐妹中排行老二。二姐是个能说会道,心直口快,敢做敢当,诚实厚道,不苟小节的女强人。在姐妹七个当中数她个高,身体也强壮,人长的也漂亮。我做为家中姊妹们中的行九,也可能是因二姐到我这个男孩以上都是女孩的原故,全家对我都有些特殊优遇之好。姊妹们聚到一起时,二姐常提起此事,就在她这次住院前不多日子,附近的几个姊妹在一起相聚时,又拉起了已往的事。二姐说,我出生时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年景不济,缺吃少穿,幸好父亲在县里粮食部门工作,母亲是个当里当外的农家妇女,母亲通过在父亲工作单位领导那里游说,加之单位给以人情面子上的一些照顾,时常弄一些大米,红小豆等之类的供应粮,因为供应有限全家人都舍不得吃,有点好吃的都会省给我。二姐说,常常单独给我熬点大米粥,有时头天夜里将大米放到暖壶里,再崴上点羊肉丸,第二天早起,就把在暖壶里经过一宿的米饭和肉丸倒到碗里,二姐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喂我。二姐说,为了不让热饭烫着我,在喂我之前先把舀起的热饭在嘴里含一含,那个香味就别提了,真想吃一口,可是一点也舍不得吃啊!二姐说,到现在那个香味还时常在记忆里浮现,可再也没有遇到过。在我懵懵懂懂记事时,有些事不依着二姐,只要二姐拉着一声长长的由高变低,再由低转高的“对——!”时,我吓得就马上就范,一切都会依着她的。二姐摸透了我的这一小心思,常用这一“计”唬我,迫使我顺从,这么多年来屡试不爽,直到我上小学,二姐的这一管束小计谋,才算慢慢有些“失灵”。我现在都是花甲之年了,二姐提起此事来还是那么津津乐道,姊妹们听了还是觉得那么有滋有味,自然就会引起不少当年的趣事趣闻。

二姐整大我十二岁,比二姐大的大姐,大哥,二哥三人都相继外出打工,十几岁的二姐无疑中成了家中的顶梁柱。

二姐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因为下边姊妹小且又多,她只能一边看孩子一边上学,上学时间也就无法保障,常常会迟到或矿课,加之小孩在课堂上时有哭闹,或拉或尿,老师只能劝二姐退学。就这样,二姐在一年级里陆陆续续地接连上了三个年头。最后二姐死心了,干脆不上了,从此,二姐就再也没踏过学校大门。

二姐在家里一面替母亲料理着家务,一面照看着下面的几个姊妹。在她十六七岁那年,由于生活困难,为了生计,村里老乡们纷纷拿着自家最值钱的物件,去山东淄博一带兑换能够充饥的吃食。二姐说她和母亲一共去过三趟。每次去就和上刑场一样发怵。因母亲身体有病,再加上小脚身胖体重,又是长途跋涉,拄着拐杖光一个人走路,就足已超负荷了,外出所背负的物件就只能落在二姐一个人身上。二姐回忆道,去山东淄博,一般拿的都是“洋”(煤)油、奶奶纺的线和织的粗布。把买来的洋油装到黑粗瓷坛子里,口用白萝卜塞紧再用腊封严,一个坛子就足有十多斤重,为了平衡好走路,二姐要在肩膀上前后各背一个这样的瓷坛子,加上布匹、线,她一个人要背五六十斤货物。从山东换回来的山芋干就更重了,一般都在一百二十多斤的样子。从我家到龙华火车站就足有十里地,如果到了山东,从淄博再到兑换目的地,路途多远那是没有具体里程的,一路上更是没有一个人能帮着替换一下二姐的,二姐不曾一次的给我讲起这些,每讲起这些她都重复着这样一句话,“那时候缺吃少喝的,也不知哪来的那股子邪劲?”二姐说,背着那么重的东西走那么远的路,是必须要咬牙和自己较劲才能完成的事。她说,最要命的是在候车时,一个人背着一百多斤的东西,车站值班员一圈一圈地溜大伙,一会儿让你在这边排队,一会儿让你去那边排队,在广场上把这些人们溜来溜去,就是不让你停下来。排队上车的人们黑压压的一广场,多的就象蚂蚁群,你挤我我挤你,都怕掉队落在别人后面,乱糟糟地一块往前拥,身上背着的东西被挤的左摇右晃,就更觉得沉重,又不敢放在原地歇一会儿。一来是只要放下,人流挤的挤踩的踩,你就再也扛不起来了,二来是好不容易跟上的人群就会被挤散,又要重新跟着人群往前挤。真象是争命的一样,真想有死的份儿。那个时候的火车都是闷罐车箱,吃喝拉尿都在里面,人挨人,或卧或坐,每节车箱只有两个马灯,灯光浑暗,味道刺鼻的难闻,卫生环境就别提了。每次听到二姐的诉说,我的心总是一紧一紧的,后背觉得有些发硬僵直,肩膀也一阵阵地酸痛。二姐真是不容易,她为撑起这个苦难的家,吃尽了苦,受尽了罪!随着二姐的苦诉,我心在滴血!在那个艰苦的岁月,哪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二姐是那个年代的见证者,也是那个年代的亲历者。

二姐再也不甘于呆在家里活受罪了,她想走向社会参加工作。在那个年代,凭着父亲是粮局主任的一职,随便找个地方上个班还是易如反掌的事。母亲瞒着父亲,通过父亲下辖的一个粮站站长的关系,二姐在那个粮站上了班。可没过几天,父亲知道了,父亲执意不准。他说,领导不能搞特殊化,不能带这个头,安排自己的子女上班。过后,二姐自己又找到邮政局,父亲还是没让去。由于父亲固执己见的原则性,二姐参加工作上班的事一直没能如愿。也正是这个原因,我们姊妹十个,父亲一个也没有安排。

在距我家老宅不远的村北面有一块六、七分荒地,那是我家闲散多年的老场院。二姐十七岁那年,她用铁锨一锨锨地翻掘,打算在这块硬如石板,多年寸草不生的老场院上种点什么。四邻八家的邻居们都好心地劝她,不要白费劲啦,这样的地是什么也不会长的。二姐就是不信这个邪,她非要试一试。二姐独自一人,用了几天的功夫,将地深翻整平,种上了芥菜(当地俗称“腊菜”)。真应了那句老俗话: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那年正好风调雨顺,待到秋季收获时节,获得了特大丰收!一个个白生生、绿莹莹碗口大的腊菜疙瘩在小小场院的土地上竞堆成了小山!把这些腊菜疙瘩都腌成了咸菜,我们全家人整整吃了七、八年。在最后两年,全家人只省给奶奶一个人吃了。腌咸煮熟的腊菜疙瘩装进一个大坛子里,吃时将上面浮着的一层盐嘎巴用手指抠一抠,再用水洗一洗,用刀一切,晶莹透亮的红油立刻顺着刀口流了出来。因奶奶没有牙,将腊菜疙瘩切成碎末,再淋上点香油,那个好吃劲不次于现如今的山珍海味!

二姐十八岁那年,经人介绍嫁到了离家十多里地的龙华后安村。这是一家在当时来说家庭条件不错,本分过日子的一户庄稼人家。姐夫刚从北京首钢辞职回乡,人长的英俊,长二姐三岁。随着社会形势的好转,二姐嫁过去以后,再也没有因生计外出兑换过吃食。一家人和和睦睦,平平淡淡的一直过着平实祥和的日子。

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二姐为了让我有个好的学习环境,托自家本院的一个当家,把我转至于龙华中学上学。我还算争气,入学不到一个月我就成了班里的学习委员,在全年级学习一直名列前茅,我在这个学校上了五年,直到高中毕业到入伍当兵走向社会。

在龙华中学学习的几年里,我得到了二姐慈母般的关心和呵护。

学校离我家十多里路,如果天天来回走无疑是件很辛苦的事。二姐担心我年龄小,路途远,决定让我在她家住下来。那个时候,每个家庭粮食都非常紧缺。上学这几年,我记得从家里也拿过几次玉米之类的一些毛粮,算做是我的口粮了,可每次拿来,二姐和二姐夫一家人都执意不要。二姐总说:“还管不起你顿饭啦?!”就这样,几年下来我只是象征地拿了一点毛粮。上高中时,我在学校里担任的角色越来越多,数学课代表,语文课代表,板报员,《龙中战报》编辑及腊板刻板等,时常因此而耽误放学回家,二姐为我的学习成长而感到高兴,经常鼓励支持我。有时发现我学习很累,她就特意为我改善一下伙食。七五年底,我在这里走向了社会,与二姐自然也就聚少离多了。

几十年恍然过去,每每回忆起这些,恍如昨日。二姐为我们这个家付出的太多太多,她就象似一头老黄牛,躬耕一生,不求任何回报。从二姐的身上,看到了一个农家女子不惧艰辛,刚毅前行的高大形象;体味到了一个普通妇女忠厚淳朴,克俭守业的正直善良。二姐是当今社会千万个最平凡的农家妇女中的代表。她正因为平凡,闪光点也就最明亮!

有诗即曰:

庚子尚春寒,

娥月照西天。

浴火凤飞去,

古稀当祭年。

注释:

娥月:即农历月初之月象;娥,二姐之乳名亦为金娥。亦喻二姐辞世时日(即月初戌时)。

浴火凤飞去:浴火,指在艰难困苦的环境中生存。凤,意喻金鸡,二姐属相为鸡。本句意为二姐终于走完了她艰难困苦的一生人生路。

古稀:二姐终年为七十五岁,是为古稀之年。

译文:

鼠年初春窄暖还寒,

季春娥月残照西天。

饱难胞姐驾鹤西去,

古稀暮岁是为祭年。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吕洪周,笔名,西路可人。中共党员,河北景县人。1976年3月应征入伍,在部队多次授奖。1981年复员,现居衡水桃城区。曾在军内外报刋媒体及杂志、微信公众平台等发表散文、诗歌、古诗词、小小说、故事等不同体裁作品多篇,且鲜有作品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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