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的村子叫直堡
我的村子叫直堡
——献给即将消失的村庄
郑凡涛||陕西
在渭河北边的毕郢塬上,有一个地方,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在什么时候,只要一想起她,我的心里就热乎乎的。她就是我的村子,叫做直堡。
她坐落在古肖河岸边,是方圆几十里地势最高的地方。向南有古道直通咸阳。古河道对面有个村子叫做宜渡。在过去肖河还没断流时是一个渡口。过了古河道,向北沿古道直通礼泉。
堡,在古时主要是由官府修建的,具有基层行政、商业、驿站、和地方住军等多种功能。一般就修建在交通要道、水源丰富的地方。我们村所在地恰好具有这两个特征,所以会在此建堡。
小一点的堡,一般由一个村庄或者家族集中守卫。我们村应该就属于这类小堡。我想正是因为这个小堡是通往咸阳的直道上的堡子,才得名“直堡”的吧!周围几十个村子,以“堡”为名的也仅有我们一个村。
堡,在《新华字典》中解释为:有城墙的村镇。我的村子过去是有城墙的。村子有两大族姓:郑家、苏家,以古道为界。我们郑家在西,人家苏家在东。两个家族分开居住,各有城墙。城墙在上世纪五十年代被拆除了,但郑家的南城门楼一直保留到六十年代“破四旧”时,才被强行拆掉。现如今苏家南边临古道壕沟一面,还有城墙遗址存在。壕沟内的古道早已废弃,大多变成了耕地,但大致走向还在。
郑家人口众多,分为南北两街居住。我们家住在南街。
南街的街道上,有一棵苍天古槐。这是一棵巨大的古槐树,它位于我家东边远房大爷的家门口。古槐不知道有多少年代了。它树干粗壮,两个成年人也不能合抱。树干下端有一个高约一米,宽约40公分的树洞。小时候我们经常钻进树洞捉迷藏。树冠巨大,遮天蔽日。每逢槐花开时,气味浓郁,满村飘香。三伏酷暑之时,它又是全街人避暑纳凉的最佳所在。
可惜,就这么一棵大槐树,在上世纪九十年代被我那远房大爷,也就是当年强行拆除南城门楼的人,倔强而无情地伐掉了。大家怎么劝也没有用,因为这棵大树所有权是归他家的。可怜的古树伐断后被扔在村里壕沟内废弃的古道中间,任凭风吹雨淋。
谁也没想到的是第二年春天,它那横卧古道的主干竟然发出新枝来了。村里人非常惊奇,说老树还活着,就商量着怎么把它重新栽起来。可是,人无心则亡,树无根难活,很快它就彻底死了。不久,我那个远房大爷也突发疾病,没过多长时日,便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每次提起这棵大槐树,父亲总是惋惜地说:“可惜了,可惜了!如果那时有现在的保护政策,他是不敢伐那棵树的。”我望着父亲若有所失的神情,我默然了。那棵大槐树呀,你承载了多少代人的欢喜和记忆,竟轰然离去,怎能不叫人伤感呢?
听父亲讲,郑家的南城门楼就在我家老宅院的正南面。我家处于一进南城门的十字路口,所以我们这一支族人被称作“十字家”。城墙是黄土夯成,城门楼用青砖砌成拱形,阁楼有两层,飞檐挑角,古朴生风。东西两边均有青砖踏步台阶,可上城楼。
南城门外大路紧东边有一池塘,是村子雨天排涝和储水的地方。我们把它叫做涝池。在我的记忆里,涝池四周垂柳环绕,是村子里的最热闹地方。妇女们在涝池边上洗衣,男人们牵着牲口在涝池边饮水,孩子们在涝池边聚集玩耍。它是我儿时的一个乐趣所在。夏天里,我们光不溜秋地在涝池里戏水;冬天里,我们在涝池厚厚的冰面上溜冰。随着村子人口的增长和生活条件的改善,涝池就慢慢地废弃了。现在柳树没了,涝池没了,成了别人的住宅地了。
涝池东南岸边不远处,建有一塔。一砖到顶,成四棱锥状。这砖塔,我无缘相见,可那是父辈们儿时的乐趣所在。1958年人民公社要给生产队修建大食堂,缺少砖料,就把它给拆除了。
南城门外大路紧西边建有一大庙,大门朝北,与东边的砖塔遥遥相望。1951年“破除迷信”运动时,将寺庙关闭。后来成立农业合作社时,寺庙被改做生产队的饲养室、油坊和草场了。在我的印象中,是个很大的院子。我们孩子们经常在院子里玩耍。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也成了一片住宅地了。
北街有一祠堂,是我们郑氏族人祭奠祖先的地方。上世纪二十年代新文化运动时,改建成学校了。从我祖父那一辈人开始到我这一代人一直都在那里上学。
我记得祠堂大门向南,门楼是个古香古色的建筑。红色的大门,门扇上镶有几行大铁门钉。狮子头门环,经常让上下学淘气的孩子,争相拍得“咣咣”直响。门口办公室里的老师听得烦躁,就一声吆喝:“谁又在拍门环呢?”那些顽皮的孩子,顿时做鸟兽散,没了踪影。大门两边各有一个小石狮子门,小石狮子的头和背被人摸得油光锃亮。
父亲说他们小时在那里上学时,砌个土台当课桌。至于凳子,就是拿块胡基(陕西方言,指土坯)或者砖头。我从学前班到五年级毕业,整整六年都在那里上学。一到二年级时,我坐的是自己带的小木板凳,趴的却是水泥预制板做的课桌。秋夏觉得还好,可是到了春冬,却凉得可怕。到了三年级时,才坐上高木长条凳,用上长木课桌。
祠堂北面,有一戏楼。高台大柱,青砖木顶,很是威风。它是我们小学校长和教务室所在,是学校的权力中心。凡有活动,戏台就是主席台,就是舞台,就是我们心中最有价值的地方。
小时候,农村文化生活匮乏,像我这样的男孩最喜欢的是听刘兰芳、单田芳、袁阔成那些老艺术家们说评书。《杨家将》《岳飞传》《隋唐意义》《三国演义》等等。只要是评书,我们百听不厌。我们当时的校长是我父亲的同学,也是个评书迷。他一到中午十二点,准时把学校的大收音机调到评书频道,放在戏台上,用扩音器播放。全校各年级一百多名大小学生和老师,都静静地聆听着艺术家们的精彩表演,陶醉在那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里。那情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如今,祠堂、戏楼年久失修,不复存在。在原址上建造了一座漂亮的教学大楼,成了方圆十几里的中心小学了。
村子西南有一片近百亩的柿子树林。它属于我们郑家南街这个生产队的果园。说是柿子园,里面还栽着几棵桃树,树下套种着蔬菜。我记忆最深的是黄花菜、南瓜、茄子、辣子、西红柿,别的就想不起来了。这片果园,不仅是我们生产队的宝地,也是我们孩子们的乐园。
后来生产队一分为三,果园也就一分三段。再后来,实行了责任制承包,柿子树连同它下面的土地分给了各家各户。我家分了三棵树,柿子也就成了我少年时吃的最多的水果了。
柿子树林再往西,就是有名的宝鸡峡引渭水渠了。水渠两岸遍栽垂柳和白杨树,是我们村上的一大景观。这水渠是1958年开始修建的。它的建成,给干旱缺水的渭北毕郢塬带来福音,几十万亩农田得以灌溉,摆脱了过去靠天吃饭的农耕日子。
为了充分利用这条水渠,在柿子树林北面,紧邻水渠修建了一个深约四米,面积约五亩大小的一个小型水库。四周依旧是垂柳护堤。从水渠里用水泵抽水上来,引到水库,储存起来,以备急用。我们把它叫做“塘库”。水多时禁止孩子们下水。只有水快到底时,才是孩子们的乐园。
引渭渠西面不远处原有一汉代大冢,不知何人之墓。农业学大寨时,被夷为平地。冢前的六只石羊,被村民拉回村里,拴牛拴马了。我家门口就有一对石羊,小时候我经常骑在上面玩。那石羊用整块青石雕刻而成,成跪卧状。线条简单,但很精美,不足之处是每只羊头都有严重残缺。
我曾给行家描述过石羊形象,他说挺好的石雕,可惜残了,不然是宝贝呢!他说墓前能立六只石羊的人,官职肯定不小。至于墓主人是谁,大家都不清楚。这么多年了,大多数村民已经忘记了大冢的存在了,可是盗墓贼却没忘。前几年还有几个盗墓贼,偷偷打洞下去,结果被公安机关抓住了。
墓主人是谁,不可而知。也许随着北塬新城建设越来越快的步伐,建设者和考古专家会解开这个谜团吧!
期待解开谜团的,还有我们两大家族的先人何时,又因何故迁居到此处。只知道苏家人早于郑家人迁居在此。因苏氏家族居住在河岸坡头,人们又称苏家居住地为苏家坡。但是一支笔写不出两个直字,两族人离开一个堡子。几百年来,两族人和睦共处,向世人展示出了一个极具文化底蕴的村庄。
两族人都恪守祖训,耕读传家。村里尊老爱幼,邻里帮扶蔚然成风。郑家南城门楼的二层阁楼,在解放后就被村里人改做图书馆了。那是方圆几十里的村子中仅有的图书馆。注重教育让我们村成为远近闻名的“文化村”。古时多出秀才,现代多出教师。当地人戏言:“走上苏家坡,教师比驴多。”
乡亲们无论生活怎么艰苦,都要让自己的孩子坚持上学。村里人常说:“就是拆房卖瓦,也要供娃上学。”因此,我们村因考学参加工作户口外迁的人口比例是全乡之最。这也造成我们村子在外工作的人特别多,以至于方圆几十里的人流传着这么一个顺口溜:“有女不嫁苏郑家,半年夫妻半年寡。” 唉,过去农村到城里工作的人,在城里工作,娶妻生子大部分却要在乡下老家。这种情况特别多,当地人起了个名字叫:“一头沉。”
这恐怕就是为什么将我们村的小学,建设成为方圆十几里的中心小学的原因之一吧!
我的村子和这片黄土地上千万个村子一样,经历苦难、贫穷,到如今才真正走在康庄大道上。如今福银高速公路从村北绕过,西银高铁在村南穿过。我坚信,随着国家建设关中城市群战略的实施,西咸一体化的推进,北塬新城的快速建设,我们村的生活将会越来越好。
村子的建筑,不管是过去的土坯房,现在的红砖小楼,还是将来钢筋混凝土的高楼大厦;她永远都叫做直堡,永远是我魂系梦牵的家!
这个地方,是我的起点,是我的根所在。无论我走的多远,无论我走的多久;只要一提起她,我眼前就浮现出:那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那一片片绿油油的玉米地,那硕果累累的果园,那香甜可口的红薯......
我的乡愁呀,是那古道壕崖边上扎手的酸枣树,是那我走了千遍万遍的田间小路。无论是阳春三月、三伏酷暑,还是金秋十月、数九寒天,都是我今生最难忘的回忆。
古堡、古河、古渡、古道、古槐、古塔、古庙、古祠、还有那曾经凝聚了无数目光的古戏楼,连同那不知名的汉代大冢;随着历史的西北风,都已经荡然无存了。皇天厚土,祖先有灵,请保佑咱们的村子永世常存!祝愿您的后人们,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这就是我的村子,她叫直堡。
配图/作者
作者简介
郑凡涛,笔名海岸线,1971年11月出生,陕西咸阳人。爱好文学,现就职于西安铁路信号有限责任公司,从事管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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