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散记

青藏线老兵之家

青藏线上的军人具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和特别能战斗”的三个特别精神。关注“青藏线老兵之家”分享我们曾经在军营中工作、学习、生活的一些回忆和我们今天与明天的成长经历。。。

高原散记

作者:张庆华

张庆华,一九七O年十二月入伍。曾任总后汽车十九团政治处干事,参加过七九年自卫还击战。一九八六年元月转业到湖北荆门市,二OO一年退休,爱好文学,书法。
素有“世界屋脊”之称的青藏高原为世人所瞩目。它以海拔高、气候严寒、资源丰富而著称于世。每当我从电视上听到那高亢激越的藏族歌曲时,就仿佛回到了那魂牵梦绕的神奇土地,作为一名汽车兵,我曾经用车轮丈量过那里的高山雪海、戈壁和草原。我忘不了那高原的粗犷和伟岸,忘不了那少数民族人民的热情和纯朴,更忘不了我那与之共同战斗过的战友和兄弟。

车过“察尔汗”

一九七四年,我们奉命进驻青海省的格尔木镇(当时还未建市,也未曾通火车)建设格(尔木)拉(萨)输油管线。当汽车从青海大柴旦镇出发翻越锡铁山后,眼前便出现了一望无际的大戈壁。在美丽富饶的柴达木盆地的怀抱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湖,她没有波光粼粼的湖水,只是白茫茫地一望无垠,这就是中国的第一大盐湖--察尔汗盐湖。

在高原强烈的紫外线照射下,浩瀚的盐湖白气蒸腾, 天地交融,看不到大地的尽头。远处,时隐时现的汽车和沙丘在翻滚的白气中疾走、飘游;公路象一条从白云深处飘下的缎带,一直流到你的脚下。公路是用食盐铺成的,没有碎石和沥青,只是在盐湖上挖出路两边的沟,铺上盐.浇上盐水,经过汽车的碾压,形成了一条平滑如镜的公路。当时的盐湖还未设管理站,也未建钾肥厂,我们去盐湖拉盐,只需将表层约二十公分的芒硝铲去,用炸药一炸,就能装满一车。

▲ 作者在老解放前的留影

汽车在盐湖上将近两小时的跋涉,方能到达盐湖的边缘。在盐湖的边缘上生长着红柳,那不高却顽强的绿色小灌木给这不毛之地增添了勃勃生机。或许是风沙大和盐碱土的原因,红柳那粗壮的根须拼命地往深处扎,在茫茫戈壁中隆起一个又一个土包,成为青海省有名的“地下森林”。我们部队生活的“引火柴”就是取自红柳的根须。提起开车外出打柴,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内陆人大都懂得打柴总少不了镐或砍刀之类的工具,可我们打柴只需随车带一根十几米长的钢丝绳和一把大锤就行了。当我们把车开到盐湖边缘,大家就用钢丝绳把土包拦腰围住,将钢丝绳两头挂在汽车的前拖钩上,汽车猛地向后一倒,土包即被拉翻,那粗壮的、紫红色的、极脆的红柳根须即刻裸落出来。战士欢呼雀跃,有的用大锤敲,有的往车上装。只拉了五、六个土包就装了满满一车。当时,我们并未意识到这是对生态环境的破坏,那一个又一个隆起的土包,不仅能防沙固土,还能给这不毛之地增添点点绿色。

如今,盐湖上已新建了钾肥厂盐湖管理站。隆隆火车正引吭高歌,把盐湖的富有、高原的粗犷及戈壁的期待带到祖国的四面八方。

高原上的小花

高原的风是野性的,也是残酷的,它肆虐起来能卷起漫飞沙遮天蔽日;高原的太阳是火辣辣的,它把最炽热的情感毫不保留地倾注到了这块突兀的大地上。在莽莽藏北高原,少有绿树,除了稀疏散落在戈璧上的骆驼刺和黄蒿之外,多是满眼的灰黄和裸露的山包。

汽车在劈开的断崖上行驶,我偶然看见一两株不知名的小花在微风中摇曳,那蛋黄色,紫红色的容颜格外吸引人。我停下车,把她撷来插在驾驶室里细细的端详。这小花普通极了,颀长的脖颈,几片绿叶簇拥着一个瘦矮的躯杆,躯杆上几片花瓣散发着悠悠的清香。可她却是以大地为母亲,以“天水”作养料,抗风斗雪,御寒顶旱,在这海拔四千多米的高寒地带顽强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 作者和战友的留影

看着这株小花,使我想到了一位憨厚纯朴而坚强的战士,一位陕北人民的优秀儿子,他开着解放牌汽车,长年往返于青海格尔木和西藏拉萨之间,一千三百多公里的行程,他每月要往返两、三趟,把一批又一批的进藏物资运到拉萨。年年被评为“红旗车驾驶员”。每当出车归来,他总是强忍肝部的剧烈疼痛坚持修车,他以为是累了,或是肚子疼,他并不知道肝上的疾病正象恶魔般向他袭来,当领导硬逼着他上医院检查后,他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部队首长立即用飞机把他运到西安进行医治,但晚期肝硬化已无情地吞蚀了他的一切。他的未婚妻得悉从遥远的陕北农村赶到医院。姑娘泪眼闪闪地望着他,俯下身子想听他说几句心里话,可他已无力说出自已心中的思念,只是用那含泪的目光呆呆地望着本该属于他但却永远离去的年轻姑娘。

部队党委追认他为中国共产党员,并追记二等功。可这位战士永远听不到看不到了。他把自已年仅二十二岁的生命奉献给了这壮丽的青藏高原,融进了那断崖上的每一朵小花,永远地繁衍、升华。

一九八二年,我们响应党中央建设西藏的号召,奉命第二次进驻青海省格尔木。

翻越唐古拉

金秋八月,我带领四十多辆汽车前往西藏执行任务。

“七、八、九,正好走”这是高原汽车兵的一句行话。但高原气候变化无常,早晚温差大,故大家出车总是皮大衣、棉袄随身带。

汽车在茫茫戈壁中穿行,就象一叶扁舟在沙海中飘荡;车队在峡谷中奔驰,犹如一条青龙在龙宫中遨游。刚出发时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行不到百里,天空中不知从那儿飘来一片乌云把太阳遮住了。雷声阵阵震撼着高原大地,天渐渐暗下来,倾刻间暴雨夹着黄豆般大的冰雹倾头而下,地上砸起了阵阵白烟,柏油马路上一片水光闪闪,驾驶室顶蓬上像弹起了钢琴。我本能地将垫座的皮大衣披在身上,可通讯员却满不在乎地念起他的顺口溜“地为床、云做被,暴雨就是洗脸水,一年四季一天过,杭州怎比高原美”,通讯员的话未免夸张,却是实情。不到半小时,冰雹就过去了,太阳又露出了那热情的笑脸。

▲ 作者在布达拉宫前的留影

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我们的车队已经来到了唐古拉山脚下。

唐古拉山、海拔五千三百米,年结冰期达七个月以上、六月飞雪,八月霜冻,空气中的含氧量只有40%左右,它与青海格尔木市相距五百余公里,高差二千五百米,是青海省与西藏自治区的交界处。凡第一次翻越唐古的人都知道。还未到达唐古拉山就会感到头疼难忍,个别人因翻不过这座山只好返回格尔木。我第一次翻越唐古拉山也是上午,感到呼吸困难,早晨吃下去的煎饼全部吐在了山顶。尽管有些头晕目眩,但站在这地球的脊梁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心旷神怡。远望,一个连一个的雪峰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托起蓝色的天幕,湛蓝的湖水边,一群群黑白羊群在悠闲地吃着草,就象一颗颗珍珠镶嵌在绿色的地毯上。脚下,皑皑白雪伴着泉水汩汩流着,几株毛茸茸的雪莲在微风中摇曳。站在这里,你会感受到一代伟人毛泽东诗词的风采:“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原驰蜡象...”。如果将那茫茫戈壁绵延起伏的沙丘比作美人丰腴的腰身,那么,刚毅挺拔的唐古拉则是壮士隆起的筋骨,青藏高原彻头彻尾放射着刚阳和博大的光彩。

林芝行

人们常说,维族人爱舞,藏族人爱歌。其实,藏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我怀着汉族人特有的好奇心,随车来到了位于为西藏自治区当雄县的古路兵站。

兵站“乃兵之食宿地”,却有许多藏族牧民围站而居。车队停下后,有的战士在修车,有的战士就用自己的香烟与牧民换“虫草”。当时大家并不知道“虫草”有那么高的药用价值,只是觉得那形如春蚕般的“虫草”好看。我见一藏族青年牵着马在汽车场边转悠,就走了过去。他脸膛黝黑,身材魁梧,宽大的羊皮袍里露出穿着白衬衣的右手,几条细辫子盘在头上,显示出藏族青年特有的彪悍与粗犷。我问他在这儿干什么,他微微一笑:“晚上跳舞”,“和谁跳”?他没有回答,眼睛却望着藏包前三个堆土坯的藏族姑娘。我顿有所悟:藏族的少男少女都喜欢骑马从四面八方聚到一起,伴着篝火唱歌跳舞,谈情说爱,直到深夜。我试探地问这位藏族青年,“你请她们跳个舞行吗”?他腼腆地摆摆手说要等到晚上。

“你们工作,我们跳舞”。有位藏族姑娘似乎听懂了我们的意思,居然操着生硬的普通话和我们搭话了。

“行啊”!我没加思索就答应了。于是我们装坯,推车,她们手拉着手一边唱一边跳起了欢快的舞蹈,一会儿前进,一会儿后退,矫健的双腿来回交叉,细细长辫随着身体的扭动在头上飞舞。透过这欢快舞姿和优美的歌声,我感受到了她们心中的愉悦和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在她们心中,没有高原地区的颤抖,更没有生活的困惑与压抑。我羡慕她们赶上了好时光,要是倒退回去三十年,她们也许是奴隶主脚下的“娃子”(奴隶)。

次日清晨,我们告别古路兵站,前往西藏拉萨市。

沿路,只见虔诚的藏族善男信女凭着对佛教的一片赤诚,三五一群,个个口头念念有词,双手合十举至眉心,然后匍匐在地,如此往复。不管是远离寺庙的草原还是热闹非凡的拉萨大街,他们都是一样虔诚地祈祷,他们的这种真诚令我这个无神论者深深地感动。

车队跨过地热冲天的羊八井地热电站,跨过金碧辉煌的拉萨市,往西藏自治区林芝县八一镇行驶。

八一镇因兵站而得名。雅鲁藏布江的支流尼洋曲江沿八一镇边缘流过,清澈的江水倒影着绿色的山峦,夕阳辉映,景色迷人。安排车队停下后,我就去找八一镇木材管理站的扎西联系拉装原木的事,扎西是站里的工作人员,汉语讲的极好。由他引路,我们来到了地处原始森林边缘的生产队。还未进村就碰上了从地里劳作归来的队长扎布和他女儿达娃央宗。扎布一见我们忙从提篮中取出一个八磅水瓶,倒了满满一碗酥油茶端到我面前,酥油茶是藏族人民待客的上等饮料,他们用这招待远到的客人,也用这迎接过中国登山健儿凯旋归来,可我却喝不惯。还是扎西给我解了围,他接过去喝了。好客的主人又从提篮中拿出一瓶高粱酒,倒了一杯端给我,我毫不犹豫地一口灌进了肚里,呛得差点流出眼泪。达娃央宗捂着嘴直笑,而扎布和扎西高兴地伸出大拇指:“亚古都,亚古都”(藏语好的意思)。我将双手合十举到面前连连向他们致谢。我被藏族人民的热情好客而深深感动了。

第二天中午,我们在半山腰装木料。午餐时,热情的藏族农民邀请我同他们一起用餐。只见他们围着开水壶坐成一个圈,各自从怀中拿出一个十分精致的小花瓷碗,装上随身带的青裸面,再添上酥油,然后用开水一冲,一碗软食就成了,我喝不惯酥油,就吃他们给我的粘粑,喝“砖茶”。这顿饭虽是“野餐”,我却吃得十分惬意。除了一身军装,我已经和他们融为一体。

傍晚,我让志愿兵小黄开车送他们回家,队长扎布非让我和小黄进他屋里坐坐。盛情难却,我们就进去了。扎布让女儿为我们斟酒,他自己从里屋端出一小簸箕苹果和核桃,给我们当下酒菜。对于常年风餐露宿的高原汽车兵来说,这无疑是一顿美餐。青稞酒度数不高,喝着很平和,达娃央宗提一把长嘴铜壶始终站在我们旁边,我们喝一口,她就添一下,小花瓷碗酒始终是满满的,我连忙叫她不要再添了,她才将酒壶放下。我不知脸是否红,但心里是热乎乎的。

走出扎布队长的家,已是满天星斗,我久久地凝望着扎布队长,心里有说不出的依恋和感激,只是将双手紧紧地握住扎布……

离开青藏高原已经有十多年了,那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机会,我真想重上高原,为西部的大开发出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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