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学作品赏读· 欧阳修《五代史伶官传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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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欧阳修《<五代史伶官传>序》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苍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作《伶官传》。

（据2001年中华书局版《欧阳修全集》）

【注释】
○1伶官：乐官。这里指供奉内廷并授有官职的伶人。《伶官传》是欧阳修在其所撰《五代史记》中为伶官所作的传记。此文为传前的序论。《五代史记》即二十四史中的《新五代史》，以别于薛居正《旧五代史》。
○2人事：此处指人为之事，也就是人力。    ○3庄宗：即李存勖，五代后唐的建立者，公元923～936年在位，兵乱中为官内伶人所杀。  原：推本究原。    ○4晋王：指李存勖之父李克用。李克用系西突厥沙陀族人，本性朱邪，其父朱邪赤心因有功于唐被赐姓李。李克用因镇压黄巢起义有功被封为晋王，后由子李存勖嗣位。    ○5梁：朝代名（907～923）。梁太祖朱温所建，史称后梁。    ○6燕王句：李克用攻取幽州后，曾支持刘仁恭作节度使。后来刘仁恭叛变，大败李克用。其子刘守光纂父位自立燕王。故此句的燕王是笼统的称呼，或者此句不可能是晋王临终遗嘱的原话。    ○7契丹：指契丹首领耶律阿保机。他曾与李克用约为兄弟，后背叛，与后梁通好。    ○8以一少牢告庙：即以羊、猪各一祭祀祖庙。    ○9组：丝带，这时指绳子。    ○10函：匣子。这里用作动词，表示装在匣子里。    ○11“一夫”二句：指926年由贝州叛乱所开始的后唐大乱。    ○12《书》曰二句：见于《尚书·大禹谟》，原句为“满招损，谦受益。”    ○13逸豫：安乐。语出《诗·小雅·白驹》：“尔公尔侯，逸豫无期。”    ○14忽微：据《汉书·律历志》记载，忽和微都是古代极小的度量单位，这里指小事。

【教学提示】
一、作者简介与写作背景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四十岁自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省吉安市）人。欧阳修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人物，他在思想和和文学方面都推崇韩愈，重道而不轻文，主张写文章要“切于事实”。反对西昆派的浮艳，也反对某些人的奇涩、险怪文风，并且利用手中的文权，大力提拔、奖励古文作者，成为当时文坛的核心人物，对北宋一代文风的改变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他用力最多，成就最高的是散文。其文精炼、自然，文从字顺、明白晓畅，而纡余委婉，曲折含蓄，代表北宋文风的主要风格特点。
由于北宋王朝的社会矛盾日益扩大加深，西夏又侵扰西北边境，屡败宋军。欧阳修、范仲淹等人实行的政治改革也遭到当权派的打击。在这种情况下，欧阳修忧心忡忡，很担心五代惨痛历史即将重演。于是自己动手，撰写了七十四卷的《新五代史》，通过对五代政治与历史人物的记述和批判，表现了他对北宋王朝的忧虑和对当时的弊政及当权派的不满。这篇《伶官传序》既是史评，也可以说是针对北宋的现实而发的议论。

二、发人深省的历史教训

这篇序文与其说是写伶官，不如说是写庄宗李存勖。作者先从王朝更迭的原因写起，落笔有力，足警世人。作者的目的并不在于描述景象，而是总结历史教训。开头的“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虽然否定了天命之说，但还没有建立起自己的观点。当描述完庄宗由盛转衰的过程后，作者开始总结历史教训了。他先引用古书上的话，意在告诉读者，这个道理古人已经知道，庄宗没有记住前贤的话。然后作者道出自己的体会：“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读者至此，会很自然地想起古代先哲的名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三、写作特色
这是一篇“序”，也是一篇极为精彩的议论文。文章论点明确，论述透辟。文章开宗明义，劈头就提出了本文的中心论点：“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说得斩钉截铁，明确有力。接着就用大量的篇幅，叙述庄宗得、失天下的史实，用雄辩有力的事实作论据，得出无可辩驳的结论：“忧劳可以兴国，逸预可以亡身”；“祸患常积于忽微，智勇多困于所溺”，简洁、明确，给人以极深的印象。
　　在结构布局上，本文前后呼应，脉络清晰。全文以国之盛衰取决于“人事”为中心，紧紧抓住盛、衰两个方面、两条线索来写,在鲜明的对比中进行论述，通过对典型事件的议论，得出明确的结论。
　　本文语言自然流畅，简洁明快，所讲道理十分深刻，发人警省，但却能让人容易理解、容易接受。文笔曲折、婉转和缓，既以理服人，又极富作者的主观感情色彩，使文章有一种抑扬顿挫的气势和动荡流走的音节之美。
　　总之，这是一篇在思想上积极可取，在艺术上极其成功的佳作。明人茅坤说：“此等文章，千年绝调。”清人沈德潜说：“抑扬顿挫，得《史记》神髓，《五代史》中第一篇文字。”这些称誉，欧阳修是受之无愧的。由于本文在思想上和艺术上的成功，对后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后人作史论文章，往往学其抑扬顿挫的笔法。
四、注意注释中黑体字词语

【思考与练习】
１.本文总结的庄宗李存勖由盛而衰的历史教训是什么？
２.说说本文的行文结构特点。
3．背诵文中的警句。

（选自宁稼雨主编《新编大学语文教程》，北京交通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