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重读|贴着地面飞行 为什么要在对联界提出“现象写作”
本文刊登在《对联》杂志2013年第五期
傅大士导读:
《对联》杂志曾发表过多篇有价值的对联理论文章,因纯纸刊时代传播有限,现在有必要借助微信“经典重读”。比如严海燕教授的《贴着地面飞行——为什么要在对联界提出“现象写作”》,此文在今天依然具有开阔联界视野,给思想者带来启迪的作用。
严海燕教授在读研究生时,所学专业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方向是比较文学,但毕业后教的主要课程却是古代汉语。面对人生的方枘圆凿,究竟他是怎样一路走来的,我们虽不明就里,但我们相信,他在带领中文系学生们学习平平仄仄的时候,一定没有忘怀五四以来现代文学的立场,甚至还记得维特根斯坦、胡塞尔等西方哲人的名字。因为只要这样,他才可以以新的视角和观念,观照诗词和对联,并从理论层面做系统阐述,以及专题实验。让我们在自认为繁荣、自洽的对联界,看到别一番景象,并作出别一种思考。
严海燕 陕西眉县人。1990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文学硕士,同年进西安财经大学从事教学工作。对联研究方面,著有《对联通论》,发表对联学术和对联教学论文多篇,主要有:
《向联界进一言》(1993年)
《对联:入史之后的沉思》(2003年)
《关于对联的文学性及其他》(2004年)
《名联著作权应属谁》(2004年)
《对<重申“正是对联成全了骈文和律诗”>一文之质疑》(2007年)
《传播学视域下的楹联普查》(2012年)
《开课:高校教师在对联活动中的作为之一》(2013年)
《为什么要在对联界提出“现象写作”》(2013年)
《一个传统文学意象的现代命运》(2014)
《也谈当下“对联流派”》(2016年)
《王天性、徐熙彦对联创作合说》(2017年)
《“对联学”:曾经的关注与当下的问题》(2018年)
另有对联创作若干。2010年,严海燕诗联论著暨当代诗联文体学建设研讨会在西安举行。2014年,对联的现实语境暨严海燕现象写作研讨会在西安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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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着地面飞行
——为什么要在对联界提出“现象写作”
我是一九九零年研究生毕业,同时开始研究对联的,或许算作最早进入对联研究领域的文学硕士之一吧!由于思维惯性的作用,从接触《对联》、《中国楹联报》伊始,我就本能地发现了对联界一个悖论:由于参与者大都“扶老携幼”,对当代新文学(自由文学)比较隔膜,文学理念相对落后,结果,他们一方面为自己心爱的对联不能进入文学史而愤愤不平,另一方面却画地为牢,不去主动与当代新文学接轨。流行于对联界的不少作品,不是恪守“服务意识”,就是“躲进小楼成一统”,刻意制造与外界环境未必吻合的诗情画意。为此,我曾以论文的形式,提出了对联作者应该“直面人生”、“风格多样化”的建议。
对联界不仅与新文学界鸿沟俨然,甚至与当代诗词界也有一定距离。现有的对联组织过于重视联律的权威性规定,而自己又无力在短时间内圆满解决。于是,当诗词界专力拓展传统文类范畴(由诗词而曲赋,由近体诗而歌行体)、深化诗作思想内涵时,对联界依旧在为“词性对”、“字类对”一类的问题而争辩不休,甚至作为某些领导者还捡起曾为常江先生抛弃的对联也讲“三平调”的“金箍”,给“合律的楹联”重新戴上;相反地,对于普遍存在于对联界、类似于诗词界“老干部体”一类的“内容问题”则缺乏足够的警觉。
还是那句老话:不谈对联的文学性便罢,如果谈就应该老实承认,当下的文学(性)对联与真正意义上的文学距离有多远。所谓文学性,其实并不单指“赋比兴”以及风花雪月式的联想和表现。任何一个描述生活的文学文本,其支撑点都应是现实背景,如果取消这种背景而代之以主观理念,则很容易滑向技术主义和反真实。翻翻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关于这个话题的正反例证其实不难找。“三面红旗”时期的民歌运动不提也罢,看看上世纪九十年代对茅盾《子夜》“主题先行”的批评,对柳青修改《创业史》的遗憾,对茹志鹃《剪辑错了的故事》不惧政治风险而反思“左”倾路线的褒扬,我们就会意识到:一切从现实出发,树立作者的主体意识,其实是判断一个文学工作者是否具有现代意识的标志之一。
那么,我们当下面临的又是怎样一个“现实”呢?我想至少包括两点:改革开放之初众口一辞的欢呼和进入攻坚阶段后的不同声音,特别是底层社会对既得利益者的不满;农业社会被人为地、暴风雨式的解体时,所伴随的种种矛盾和各色人等的不适应感。
我曾询问一位对联作者:现在贫富分化、等级差别严重,老百姓的饮用水和食品也不安全,“癌症村”时有耳闻,以权贵阶层和知识精英为主体的第三次移民潮正在汹涌澎湃,你为什么老写“形势一片大好”,而不做更全面、更深入的反映呢?答曰:人和人怎么能一样?想想以前过的日子,我们要感恩、要知足。再说对联讲求凝练,你说的那些都是现象,我们应该写本质。我还询问过一位大学生:你见过大雁和乌鸦吗?为什么要写他们从你头顶飞过?答曰:在电脑上见过。唐诗、宋词、元曲不就这么写吗?只有这样写才富有诗意,才更像文学呀!我继续问:在古人那里,雁阵和昏鸦是一种诗意,更是一种存在,而如今不同了,你既然喜欢这种诗意,为什么不关心大雁和乌鸦的现实命运呢?答曰:生活已经很累,写对联无非玩玩,你不“草长莺飞”、“楼台烟雨”,而是农药与除草剂齐飞,污水共雾霾一色,能玩得痛快,能入选得奖吗?
身为老百姓却不屑于歌咏自身的饮食起居,身在现实中却对现实中的事物变迁漠不关心,“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传统在此“掉链”了。面对此情此景,如果仅以论文的形式予以提醒显然是不够的。恰在此时,西安市楹联学会聘请我担任《长安联苑》主编一职。于是我想,该是“摊牌”的时候了,即有必要组织一组对联作品,率先以白描的手法,对我们当下生活中的某些事件和场景进行规模性“画像”。
当时,盘桓于我头脑中的想法是:质木无文固然不是文学,但软媚不真也不是理想文学。“现象写作”属于自主写作。她既不是为了参赛获奖,也不是为了配合他人。不是等人出题,而是自找素材。在社会转型、生活方式急剧变更的当下,我们的镜头不会矫情地忽略惊喜与和谐,更不会刻意地回避矛盾和困惑。
实事求是地讲,此次“现象写作”组稿不算理想,但是,我们毕竟以概念的方式亮出了一面小旗子。就我个人而言,多年来一直在思考文学(性)对联如何叙写现实题材的命题,此次推出“现象写作”,也算是对这一思考的小结吧!
需要指出的是,“现象写作”只是对联界的一次实验行为,虽然她有自己的创作倾向,却无意干预任何组织和个人的创作自由。至于有读者指出,此次“现象写作”里的对联作品白描多而精致少,勇气可嘉而诗意缺乏,其实这也是困扰我的一个问题。到底怎样写才可以达到既保留较多的美学因子,同时又不背离当下生活的文学效果,这是包括对联在内的所有传统文体都面临的命题。而能否找到这样一种理想的写作方式,主要取决于我们的意志和探索。在这方面,作为“现象写作”的发起人我已尽力,更多的、更为有效的努力或可企望于对联界其他同道。
附《长安联苑》2013年第三期
现象写作·编者按
在资讯发达、交通便利的今天,专设一个名曰“现象写作”的对联小栏目似乎多余。然而我们不能忘记,人在接收信息或发生行为时是有选择的。一旦主动变成被动,采风变成旅游,撰联变成配合,我们相信,某些观念的被扭曲、某些信息的被遮蔽、某些思考的被放弃便成为一种可能;也因此,一种诉诸概念的提醒,一种“贴着地面飞行”以获得“地气”的写作方式便呼之欲出。当世界发生巨变的时候……作为以人文关怀为己任的的文学人,我们无法若无其事地去充当旁观者,无法接续虚假浪漫主义的不良传统。我们深感自己有责任、同时也有权利放弃一切先入为主的东西,亲自跟踪和记录转型时期普通人的生存、各种文化的处境以及诗意的变迁,就像贾平凹的小说《秦腔》和余光中的散文《听听那冷雨》那样。
本刊这样做,绝非一时心血来潮。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严海燕就以《向联界进一言》为题,对于联界热衷图解当前政策、回避复杂生活的非文学作派表示忧虑(《中国楹联报》一九九三年五月九日)。进入新世纪以来,解维汉先生也提出了《强化当代楹联的忧患意识》的观点(《对联》二零零八年第八期)。《中国楹联报》等报刊还推出了“联说天下事”等栏目。我们只想找一条比较直接的通往时代巨变的管子,借此窥寻世道人心,并存放我们不该掩饰的喜忧和思考。
也许,关于文学的认识,联界最熟悉的就是从前的“遵命文学”和目前的“材料作文”,而以往不愉快的政治记忆和如今回报丰厚的联事联赛,已让对联家们习惯于谨慎和自足。也许,关于对联文体特质的把握,多数人仍止于点缀和实用,而本刊所设想的独立发现和文化观照不免天真和急躁。果真如此,那就让这个提前出生的小栏目自行沉降,将一切关于它的反思和评价留待将来吧!
附《长安联苑》2013年第二期
现象写作·稿约
我们有一种担忧,那就是与诗词界相比,目前对联界似乎更热衷于对预设主题的集体表现,而放松了对身边变化了的境况的个人观照,以至于有时让人感到作品“漂浮”太过而“沉潜”不足,多赏心悦目而少生活质感。为了在传统被改造、诗意被侵蚀之时不缺失我们对联的声音,本刊不揣冒昧,拟从第三期起以“现象写作”为题,设置一个特别(专题)栏目,专门发表敢于直面当下、叩问生活的论文和作品。该栏目的设置,其实质是倡导写真实,反对虚假浪漫主义,同时为建立百花齐放的对联生态做出努力。请以媒体披露的事实以及个人实际观察、亲身体验所得为依据,以知识分子的良知和忧患意识为指导,精心打磨出别样的对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