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戡：走日本（小小说）

走 日 本

赵  戡

李二麻子诨号“日本鬼子“。他喜欢留丹仁胡子，又不知从那里捡了几句日语，常常乌里哇拉学皇军，比日本人还日本人，逗得男女老少笑痛了几多肚子。笑过之后，几个女人就会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他本来就是鬼子的种，当年走日本的时候，他娘……，说得有鼻有眼，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又勾起了许多人的好奇。甚至有好事者当面去问他老娘，到底是不是曾经被日本鬼子那个了。当然，好事者自然被李二麻子他娘连推带骂轰了出来。“日本鬼子”只当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无从考证。

听我爷爷讲，当年我老家石头村确实来过日本鬼子，李二麻子他父亲李大麻子也确实是因日本鬼子而死。“走日本”的“走”字它到底是什么意思，至今我也弄不太明白：逃跑？躲避？侵略？追赶？抵抗，搏斗？还是奸淫，掳掠？也许兼而有之吧。

1943秋天，抗日战争进入高潮，老家的年成却出奇的好，风调雨顺，田野一片丰收的景象。村前的大石板路上每天都有乞讨的外乡人，络绎不绝，据说都是“走日本”来的。关于鬼子的消息也大部分是从这些“走日本”人那里道听途说得来的。村民们并没有几个人真正见过鬼子。有的说鬼子走路笔直，弯不下腰；有的说鬼子人中上都留着一撮黑毛，暴着大牙，茹毛饮血；有的说鬼子言必“哟西”，花姑娘大大的；有的说鬼子和我们是一样的，两只耳朵，一双眼，两只鼻孔，一张嘴，刺刀上挑着膏药旗。随着“走日本”的人越来越多，形势越发紧张起来。村里的人也准备投亲靠友去“走日本”。日本鬼子的飞机开始时不时飞临石头村上空骚扰百姓，往往是轰鸣而来，呼啸而去。每当飞机来临前空袭警报就会响起，老百姓就往山里跑。鬼子的飞机常常低空盘旋几圈后便扬长而去，有时也会投下传单什么的，内容无非是“大东亚共荣”，皇军所向披靡等等，并没有投弹或机枪扫射。久而久之，老百姓便习以为常了。有一天，警报响起，不到十分钟，鬼子的飞机就象蝗虫一般轰鸣而来。人们像以前一样，迅速躲进茂密的山林。这一次鬼子的飞机却象发了疯一般冲向李大麻子的屋场，机关枪突突一阵猛射。李大麻子刚过门的三姨太晒在禾场的大红被面被打得千孔百疮，屋墙的青砖也被打了好几个洞。鬼子的飞机又丢下几枚炸弹，炸死了一条老母猪和几条猪仔，方才耀武扬威而去。原来鬼子把李大麻子家的红被面当成了土八路的红旗了。村民们惊魂未定，半天不敢回家，一齐指责李大麻子三姨太不该晒红被子，差点引来杀身之祸。李大麻子好歹也算大户人家，何曾受此奚落，气得狠狠的扇了三姨太一记耳光。从那以后，鬼子的飞机来得更勤了，隔三差五来一次，甚至有时候一天一次，每次两架。不过依然是盘旋几圈后扬长而去，并没有突突或扔炸弹。不久后的一天夜里，一大队鬼子骑着东洋大马穿村而过。整整一夜，村里静得可怕，只听见马蹄得得，队伍从头看不到尾。人们躲在山里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出生不久的孩子因饥饿而啼哭，竟然被大人给捂死了。

第二天早上，鬼子已不知去向。有几个胆大的摸下山去打探消息，惊得瞠目结舌：石板路面硬生生被东洋大马的铁蹄踩出一层厚厚的石灰。李大麻子和几个后生顺着马蹄印想去看看鬼子往哪里去了，已没有大部队的影子，只发现三个掉队的鬼子大摇大摆进了村大屋。也许是村子里无人，三个鬼子大大咧咧把枪放在大门口，直接去抓鸡逮鸭。一会儿，鸡飞狗跳，鬼子每人抓了几只鸡用三八大盖挑着，嘻嘻哈哈晃晃悠悠出来了。当鬼子想过了小河准备沿石板路去追大部队的时候，他们的末日到了。早已埋伏在桥头的土八路向他们发起了攻击。机关枪，手榴弹扑天盖地而来。鬼子呜里哇啦，边逃跑边还击。五分钟不到，战斗结束，三个鬼子上了西天。土八路也没有停留，迅速撤出了战斗，翻过山口就不见了。

李大麻子他们第一次真正如此近距离看见打仗，吓得两腿筛糠早己尿湿了裤子，半晌才回过神来。麻着胆子跑过去看，只见三个鬼子个个面目狰狞，早已气绝身亡。他们扒的扒衣，扯的扯裤，脱的脱鞋，三下五除二，鬼子就被扒得精光。“这些都是上好毛料，牛皮，丢了可惜”。其中有个鬼子身上缠了一匹上好的白布，血染了半边。其他几个说这是裹尸布，晦气！不要了。李大麻子却两眼放光，不愿放弃这笔横财。他腾出手来，就着白布往腰身上缠，一圈又一圈，越缠越紧，最后却怎么也扯不动了，好象鬼子也不肯放手一般。李大麻子发财心切，猛一用力，一个踉跄跌出老远。只见李大麻子“唉呀”一声，倒在田坎边，两眼翻白，不省人事。旁人慌了手脚，掐的掐，扶的扶，七手八脚抬回家里。三天后，乡医回天乏术，李大麻子头一歪，撒手人寰。死时依然张着大嘴，一只手紧紧地扯着身上的那匹白布不肯闭眼。

第二年的夏天，李二麻子出生。1945年8月15日，鬼子无条件投降。三姨太带着小李二麻子去给李大麻子上坟的时候，茅草己长得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