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艳波 ▏抢饭

抢饭

作者 ▏黄艳波

八十年代中期,在郫县一中读初中。学校距我家12公里远,我只能住校。现在回想过去苦中作乐的住校生活,吃过的饭最寒酸,抢过的饭最搞笑。

图自网络

那时郫一中校园环境很原生态。公共区域是泥地,路边青草肆意生长;教室是破旧瓦房,木门窗朽烂不堪;伙食团是一排低矮破房,很像农村猪圈房。学生食堂还只开了为数不多的几个打饭窗口,窗口前面是露天坝子。

学生食堂伙食也糟糕。早晨只卖稀饭馒头泡菜,从没卖过肉包子和鸡蛋。因为住校的农村娃哪里吃得起肉包子?住校生也没吃鸡蛋的习惯。虽然农村家家都喂有几只鸡,鸡蛋倒常见。但这些蛋都需要攒着,凑够数量拿上街卖了换钱,用于打酱油醋挑豆瓣买盐。记得我小时每年也只有过生日才能吃个煮鸡蛋。

至于稀饭,因米质不好,呈浅黄色,脏不脏的咱也看不出来。我有个同学是教师子女,她曾帮我从教师食堂打过一次早饭。记得那稀饭份量多,颜色白,能吃出新米清香味。那馒头也白,而学生食堂的黄馒头自带非洲人肤色光泽。

有年夏天我路过伙食团,隔窗看见大师傅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在揉面,他身边案板上摊开着一大片揉好的面团。面团上空是一群嗡嗡响的苍蝇在热热闹闹地阅兵。我当时心中默念:好在蒸馒头可以高温消毒。

中午和晚上的饭菜质量也堪忧。先说饭,食堂师傅连米都不淘干净就蒸,那米加水一泡,所有脏东西会浮上来。住校生打了饭,必须揭去面上那层异色杂质饭扔掉,才下得了嘴。而饭匣子在蒸饭过程中常放不平衡,蒸出的匣匣饭像中国地势,由内力造成西高东低,不在一个水平面上。卖饭师傅懒得做削高填低的外力运动,直接把每匣饭划分成井字格零卖。学生打到“高原”饭就赚,打到“海拔很低”的“平原”饭就忍。农村娃普遍害羞胆小,谁也不敢跟师傅叫板要求“均贫富”,更不好意思喊添一点。

再说菜,除了早上的独门儿泡菜,中午和晚上都只卖一种素菜,5分钱一份,像独生子女,连出现龙凤胎的机会都没。常见缺油少盐的炒白菜一家独大,不然就是炒萝卜丝之类,偶有烘豆腐算师傅开恩。有时素菜里会出现小虫子,免费给大家增加蛋白质含量。荤菜更单一,是永远不变的回锅肉,3角一份。每顿准备的分量还很少,聊胜于无,反正永远没几个学生舍得打荤菜。甚至一些住校生连每顿5分钱的素菜都舍不得买,他们只打饭,吃豆瓣酱或家里带的泡菜了事。

学生食堂的饭菜不好吃是其次,要想及时顺利把饭菜吃到嘴里才是难事。住校生一日三餐都需排队。大家谁也不想浪费太多时间,排队容易加塞,维持秩序的老师也看不过来。加塞多了秩序会乱,尤其在食堂卖饭窗口前,看着马上要到口的饭菜,同学们群情激昂,排在后面的人也纷纷围上前去,场面容易失控,人声鼎沸,乱做一团,生生把吃饭变成抢饭。

三顿饭中,抢午饭和晚饭不危险,因饭菜不烫。只有早晨抢稀饭最危险!当然这是相对我这个长期坐第一排的小家伙而言,对别人则是小事一桩。很多时候我都奋勇挤到卖饭窗口最前面,与大师傅近在咫尺了,无奈人微言轻手短啊!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师傅面前,他看不到我要打稀饭。

因为我后面的高个同学像长臂猿,早就从我头顶抢先把大碗递到师傅面前了。他们的嗓门也比我吼得响亮,师傅顺手就接住他们的碗先打了稀饭,一碗滚烫的稀饭就从我头顶端了回来。又一只手从我背后斜伸向师傅把碗递过去,又一碗滚烫稀饭从我头顶端了回来。一时间,我被无数双强有力的手臂淹没在那里,感觉自己像千手观音本尊,我背后正有无数双长手臂在争相孔雀开屏。区别是千手观音的手再多都是她自己的,而我背后那些手都是别人的!

等他们陆续把稀饭打好了,那些手臂也一一消失,师傅才会发现站在最前面矮小的我手中的碗。此刻笼罩在稀饭阴影下的我已提心吊胆多时,生怕头顶那些碗不小心被打翻,淋下的滚烫稀饭给我来个“醍醐灌顶”,当场毁容。幸好这种恐怖事件从未发生,我只经历过数次有惊无险的“空中传碗”。

那时中午抢时间排队打饭也是我们日常生活的重中之重。因为上午统一时间放学,需要争分夺秒排队。早到食堂一秒钟,就能干掉很多人提前吃到饭,胜负就在分秒之间。从来中午抢饭是我们住校生必须严阵以待的大事,是每天必打的硬仗!

通常每天上午,从第四节课最后10分钟起,一股不安分的焦躁气氛就在同学中蔓延开来。我们一边三心二意听着老师在台上讲课,一边四处小声问少数戴了手表同学:“几点了?几点了?还有几分钟下课?”于是一声声低沉的回答:“还有五分钟”“还有三分钟”又被同学们小声四处传开,就跟火箭发射前倒计时一样严肃。每个住校生都从松弛状态转为紧张,开始集中注意力做好抢饭前的准备工作:先从书包里摸出薄纸制成的一次性饭菜票,撕好一张叁两或肆两的饭票和五分菜票放入课桌抽屉里的饭碗。那时多数住校生人手一个洋瓷大碗(少数人用小饭盆儿或铝饭盒),碗里肯定有上次洗碗留下的几滴余水,刚好把饭菜票打湿,使之紧贴碗底,不至于一会儿飞奔时把饭菜票跑掉。然后大家左手伸进课桌抽屉握住饭碗饭勺,右手捏笔装门面,只等下课铃响起老师说下课就冲。

其实我们台下的这些小动作,台上的老师都一清二楚。不过民以食为天,何况都是些少不更事的小娃娃些,老师们也没法。很多老师都喜欢拖堂,但第四节课的老师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拖堂,他们也清楚影响学生抢饭会犯大忌讳。有时个别老师不小心拖堂了,就有调皮男生敢敲碗提醒。

所以最热闹的时刻就在中午放学那一霎那。班上几个通校生是回家吃饭,不用像住校生那么拼命。而所有住校生从听到老师说下课那一秒起,就像出膛的炮弹、离弦的箭,又像被警察追杀的逃犯、赶着投胎的饿鬼,抄起吃饭的家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狂奔,冲向食堂!

那时大家营养不良都瘦,跑起来十分灵活。操场上一片尘土飞扬,响起密集的“扑扑扑”脚步声,大地为之颤抖,传来“咚咚咚”的回声。只见一条条人影飞快晃动,光速位移到伙食团,所有飞奔的脚一到目的地就迅速急刹,转眼间就排起了几条蜿蜒的队伍,只有使劲儿磨擦地面的布鞋底“刹车”装置还在隐隐冒烟!

我相信,那些年经过抢饭跑步锻炼的同学,短跑的爆发力和速度都提高了不少。

而且这中午抢饭冲锋是从四面往伙食团一个方向冲,很容易发生碰撞,还不能瞎跑!每个人必须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快到终点时要边跑边前后左右躲闪刹车。我有次就因跑得太快收不住脚,跟斜刺里冲出的一男生撞上了!所幸人都没撞倒,只把各自饭碗撞掉了。我们当时迅速各自捡起饭碗,二话不说又跑。那个时刻都没功夫相互道歉或扯皮,还是抢饭要紧,早点去候着大师傅职业性手抖打饭,才是人生巅峰时刻。

下午陆续去打晚饭相对悠闲,难度系数最小,即使在窗口抢饭就当又锻炼一次身体。但晚饭时间距离就寝时间太长,晚自习后肚子容易饿。学校伙食团没有卖夜宵加餐的传统,住校生一般也没有钱囤零食充饥,再饿也忍着。

我有时忍不住了,就用四两饭票去换一个由学校体育室保管员晚上搞副业叫卖的油饼。油饼很薄,很脆,很香!那滋味在我记忆里香了多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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