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就能看见远方和天空

谢 云

把教育看作宿命,你就会有劳役感;把教育看成使命,你就会有创造感、成就感,进而,也就会有归属感和高远感——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天空和远方。

正月初二,我跟朋友去泸沽湖,随手拍了些照片。其中一张照片的内容是:长长的青石路上,有秃枝的暗影,返程的人影;路边,还有摩梭族妇女、孩子摆的小摊。但这一切,浴在夕照余晖里,有着奇怪而美好的安静。而在更安静的远处,镜头所及,是空寂的山,比山更空寂的天,那么蓝,那么远,那么辽阔。我把这张照片放在了我的网络空间里,并将其命名为“走向高远”:虽是静止的画面,在那景深里,“走”的意味,十足。

走向高远,应该是人生的核心价值所在——作为时间之子,一个人活得再长久,也总会有“over”的一天,活得再辉煌,相对于漫长的光阴之流,也只是匆匆过客。但是,我们依然渴望并努力让自己活得更长、更久,以便更多地亲历和见证这世间的爱与哀愁,笑与泪眸……“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所以,我们总是一次次出发,总是始终保持向前的姿势、行走的姿势,努力把自己的身体和感觉,搬运到更辽远的地方,让自己的眼睛和心灵,触抚到更敞阔的风景。

世界虽然庞大,我们栖息的空间,却很渺小。再宽绰的房间,夜里睡觉,也只在一张床上;再繁华的都市,经常去的,也只是有限的几个地方。有时甚至觉得,空间之于我们,更像牢室,束缚和拘囿着我们的生命,倘若我们不能努力往高处行走的话。人成长的过程,总是慢慢长高、变强,慢慢拓展自己的空间和世界——这种拓展,既是向远的,也是向高的。

向着高远,即使身体不行,至少心灵可以。就像我曾经说过的:“身体在红尘里行走,灵魂在高空中飞翔。”或者,像我们所熟悉的:既要脚踏实地,也要仰望星空——行走的时候,我们眼里,除了脚下的路,身边的景,还应当有远方的远,高处的高。人生长路,应当始终有一种“高远感”:既眺望辽远,也仰望高天。

教育,也是如此。

我一直喜欢这样的说法:教育,就是“为一个尚未存在的社会培养新人”——任何一个世界,都是人的创造,也都会因为人而改变。在我们的前方,一定存在着这样的世界,“尚未存在”的世界。也许,以我们的脚力很难抵达,但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学生,他们将会沿着我们走过的道路,继续向前,他们将会带着我们所授予的知识与能力、思想与智慧、情怀与品行,不断前行,不断抵达,不断创造,不断改变。

跟家长交流,谈到教育进步的艰难和缓慢,我总是说:与其期望国家教育的改革,不如期望学校教育的改善;与其期望学校教育的改善,不如期望教师个体的改变——这既与我骨子里的“悲观”有关,也基于我对教育变革的体认和理解:自上而下的大变革,往往流于形式,难有实效;自下而上的微革命,往往更容易发挥作用,甚至立竿见影。这也是我一直强调“营造局部的春天”的原因所在:只要愿意,我们每个教师,都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营造出局部的温暖春天。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应该低头拉车、埋头赶路,小车不倒只管推。无论被动应付,还是主动承担,方向都非常重要。方向错误的时候,跑得越快,离目标就会越远,所谓“方向不对,努力白费”。所以,我特别赞同钱理群先生的“八字方针”:想大问题,做小事情——大问题就是方向,就是“高远”,小事情就是现实,就是“当下”。只有这样的“想”、“做”结合,或者说,只有这样的“高远”和“当下”结合,才能够保证我们方向正确,目标明确,路径准确,行动精确。

对教师个体来说,这种“高远感”,还有更重要的意义。

教育的繁难、艰辛,几乎每个教师都有切肤体验。备课、上课、听课、开会、迎检、改作业、管学生、搞家访、做课题……学校里的所有事情,对每个教师几乎都是一样的。但是,同样的繁难、艰辛,有的人默默忍受,度日如年,有的人苦不堪言,怨声载道,有的人却甘之如饴,津津有味——这固然与每个人对工作的认同感、接受度和喜爱值有关,更重要的是,与每个人对职业意义和工作价值的理解有关:人最大的痛苦并非忙碌,而是品尝不到忙碌的成果,体验不到忙碌的意义,感受不到忙碌的价值。

那些在薄弱学校工作的教师,尤其如此。他们的工作量,与好学校的教师相比,并没有天上地下差别那么大,但是心理感受、精神风貌,却相去甚远。好学校的师生都有奔头,目标明确,行动坚定,意气风发,因为他们的每点努力,都会获得报偿;而那些薄弱校,师生没什么指望,精神涣散,毫无斗志,因为他们的所有努力,几乎都不会有什么效果,更别说回报。他们中的很多人,尽管成天忙碌,像旋转的陀螺,却总是原地打转:就像掉在茫茫大海里,无论怎样努力挣扎,都只见满眼波涛,而不见星点希望;又仿佛置身浩瀚沙漠中,无论怎样努力行走,都只有荒凉的黄沙,而不见希望的绿洲。据说,有很多人,最终就死于这种长久失望后的绝望。

所以,谈到教师职业倦怠,除了“单调”、“重复”外,我觉得更要命的原因是,很多人沦陷在琐碎的事务中,浸淫于灰暗的情绪里,围绕着他们的,除了消极,就是悲观,除了失意,就是绝望。要突出重围,当务之急是努力寻找工作的意义,尽量发现自身的价值——即使寻找不到,发现不了,也要“赋予”自己的工作以意义和价值,哪怕这种“赋予”是虚妄的,也要让这虚妄坚实,至少,在我们的感觉和心念里,它应当成为一种真实。

一个教师,如果不能在日常工作里,发现“超越”工作本身的意义和价值,就很难有快乐和幸福的体验——“超越”,就是为庸常的生活赋予神性,“超越”,就是让黯淡的日子焕发光芒。这既可以说是我们的宿命,也可以说是我们的使命。把教育看作宿命,你就会有劳役感;把教育看成使命,你就会有创造感、成就感,进而,也就会有归属感和高远感——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天空和远方。

(来源:中国教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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