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唱京戏
(王染野)
老舍先生是我国杰出的作家,但很少人知道他对戏曲还十分爱好,尤其是京戏。
1920年,老舍先生21岁,正由小学校长升为北京北郊的劝学员,公事较少而薪金较多,他便学起京戏来了。因为他生性爱英雄豪杰,就先学花脸戏,可他又有多方面兴趣,学戏才几个月, 居然能在《黄鹤楼》这出戏中“一赶三”地既唱孔明,又唱周瑜,后出又唱“芦花荡”中的张飞,还就数张飞唱得最好,同行夸他是: “实大声宏,工架稳练,风格遒劲。”
当时与他最接近的戏友罗常培教授,经常与他一道切磋京戏技艺,他俩还合演过《连环套》,老舍演窦尔墩,罗常培扮黄天霸,50年代前期在北京他寓所里还看到过这照片。
老舍先生还能把唱京戏和教学结合起来。当年他在北京一中教“国文”,跟学生们讲到了诸葛亮的《出师表》,他就唱起《失街亭》,接着就大讲孔明心胸如何开朗,又如何严于律己,还能进行自我批评,说着说着就摹仿谭派韵白念起来: “悔不该不听先帝之言,如今错用马谡,乃亮之罪也。”念得抑扬顿挫,声调铿锵,韵味非凡。学生们听了觉着挺带劲,立刻全体鼓掌,可是他没顾到这个,只一个劲儿的讲下去: “以后你们听戏,别光听这味,也别光鼓掌, 还要注意研究这戏中与人有益的东西,中国戏大都是乐以教人的,有些内容很好。”
老舍迷上京戏,可以说数十年未曾断过。到了1939年,抗日战争进入高潮,在武汉成立了“中华全国文艺家抗敌协会”,在筹备会召开前,老舍抽空拉住几位朋友,听他唱自己编创的宣传抗日的新京戏《忠烈图》,他用手敲着桌沿带板眼,一面闭目凝神唱这段自编的戏,可以说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起来,唱到紧要之处,突然地停下,神情严肃地对周围听众说: “听见了吗? 瞧这有多悲! ”洪深、郭沫若、阳翰笙,都做过他的听众。
抗日战争胜利以后,他和曹禺先生应邀赴美讲学。临行前夕,上海文协给他们饯行,这次他又唱了京戏,是净角应工的《草桥关》,唱的是老裘派花脸(即裘盛戎父亲裘桂仙)的腔,这次我们很多文艺青年都赶去听戏,他唱的可真棒,可谓引吭高歌,响遏行云。当时花脸大王金少山先生还住在上海,闻听老舍花脸唱得挺好,也十分佩服的说: “舒先生能写能唱,这是名副其实的戏剧家,是咱们梨园的豪客,服!”说时他伸出大拇指老大半天没放下,表示是真服。
1949年底,老舍由美国兴奋地赶回北京参加祖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不久就到了1950年元旦,首都文艺界在“北京饭店”开联欢会欢迎他归国。在这会上,他十分高兴地唱了出花脸戏《审李七》,花脸泰斗郝寿臣老先生当时也在座,听完之后也夸赞道: “可真不赖,敢情可真学过,是真行家啊! ”
1953年,老舍先生和许多著名的文学艺术家一道,赴朝鲜慰问志愿军,他在战壕里给战士们唱了几段京戏,其中《钓金龟》的老旦康氏一段唱得最精彩,这次是梅兰芳、马连良诸位大师都在场,他们听了也表示钦佩。梅先生1954年春赴南京演出,在一次闲谈中还谈了这事,他说: “老舍同志唱的老旦,颇有京朝老辈龚云甫的味,醇、厚,又得法,唱出了康氏这个老太的一片爱子之心事,所以我想老舍要当京剧演员也是挺够格的。”
正因为老舍先生如此精通京戏,所以他的创作宝库中,有一批作品就是京剧之本,除了《忠烈图》之外,尚有《十五贯》、《全部王宝钏》、《青霞丹雪》、《王家镇》、《新刺虎》、《薛二娘》等,后三本戏也是宣传抗日的,演出后效果都很好;而对于京戏的理论,他也发表了不少专文,比如《论<将相和>》、谈荀派的《荀灌娘》,谈尚派的《双阳公主》,还写了《从盖老的 <打店> 谈起》、作《郝寿臣脸谱》序,又作《马连良演出剧本选集》序,又在《梅兰芳同志千古》一文中,论述了梅氏的表演,在《舞台花甲》一文中,论述了周信芳的表演艺术,而且见解卓特,专而又深。比如他在《郝寿臣脸谱》序中说: “我还去看郝老怎么样钩脸,我觉得他的钩法和绘画有不少相通之处,他很注意章法,比如曹操的壮年和衰年两个谱,有高钩与低钩之别……都很有讲究。他的笔墨时时变化,渲染则泼墨生晕,钩勒则惜墨如金,这是民族风格极强,务期充分表现人物性格的艺术,这些地方都值得青年演员用心钻研的……。”可见他对京戏的研究是多么精细。由此,可以使我们更进一步看到老舍先生对京剧这门传统艺术是真有研究的。而格外可贵的是,他上述这一观点,即使在今天看来也是进步而准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