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华荣:腊月
“大人盼插田,小孩盼过年”。大人与小孩的世界完全背道而驰,大人关心养家糊口,一年的收成;小孩希望好玩好耍有好吃的。寒冻腊月,冷是主旋律,或许还有愁。大人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家庭主妇还要操心一家大小的新衣新鞋,即便捉襟见肘,也要使出浑身解数,搜尽道法,让一家人欢欢喜喜过新年,对来年充满希望;还有就是吃,大鱼大肉少不了,鸡鸭鹅都是整只蒸熟,令人难忘的是猪肚子,猪肚里塞满了黄豆,蒸熟后,那黄豆吸收了猪肚的精华,又香又甜又醇;更难忘的是金黄的厚厚的色泽澄亮的面子菜不负众望,意味着来年的岁月像这菜一样醇厚浓郁,饱满香甜,油而不腻;即便像萝卜这样的大众小菜,定要做出不一样的味道来,定要满屋弥漫着浓郁的萝卜清香,定要色泽金黄,叫人垂涎欲滴。把白嫩白嫩,大人小腿般粗的萝卜洗干净,切成拇指大小的四方丁子,放进一个大铁鼎锅里用小火慢慢炖,大概要一个晚上呢!
小孩子的想法与大人南辕北辙,主旋律就是玩与吃,哪里还有愁呢!鱼草猪草牛草是来年的事情,自然无需满世界去找了,也不应发愁,担心扯少了挨打受骂,也无需去积肥捡牛粪狗屎之类;放牛也比较稀罕,牵出去喝点水,象征性地放了又牵回来,给它弄点红薯藤和稻草,爱吃不吃,就算完成任务;放寒假了,草绿色的军用书包一丢,书包尚在桌上打转转,人已不见踪影;就算是要干活,扯田里的萝卜,白菜,甜菜,或者去挑井水之类也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什么也不做,唯一的任务就是疯玩。
下雪是最有趣的。而且不像现在下一次是老天开恩了,否则飘一点毛毛雪就算完成任务,聊胜于无;那时是实打实的下,而且上次的雪尚未融化,这一次又等不及了,颇有娈生姐妹花的味道,接踵而至;山上,地里,瓦房一片雪白,颜色如此整齐划一,大概只有雪做得到吧?虽然穿着单薄,有袜子穿是奢侈了,但丝毫不妨碍小子小妞们满世界奔跑,打雪仗,捏雪人,翻雪滚,汗涔涔的,头上的热气直冒,好像蒸汽机车一样;神奇的雪营造了欢乐的气氛,水桶里的水结冰了,便拿火钳往里捅,把冰块拿在手里当刀片耍,若接在木棍上就是关公的青龙偃月刀;门前的水塘里或许结了厚厚的冰,小伙伴们便提着特制的小火箱在冰面上滑来滑去,当然很小心翼翼,不过到年底塘里的水很浅了,即便陷进去,生命危险不会有,但不死也得脱层皮,冻僵了,病一场是免不了的;一般下雪后就天晴了,大概老天爷也怜悯人间吧?小子小妞们就倚着土墙排队晒太阳,下雪不冷融雪冷,脚就不停地跺,上蹿下跳,嘻嘻哈哈,即便吃着饭也不停止。雪在阳光下映着不一样的耀眼光泽,瓦房上的雪融化了,屋檐水不知疲倦地滴滴嗒嗒,像下雨一样;山里的松树不堪重负,毕竟驼着厚厚的积雪,说不定什么时候那枝桠就“咔嚓”一声断了,颇有雪崩的声势,声震山野。
雪的最大妙处就是在上面走了。松软,舒适,“吱吱呀呀”的声音特别有意思。尤其是第一场雪,积蓄了一年的热情踩在上面好惬意哦!空气是那么清新,山野是那么安静,周围是那么洁白,你哪能不兴奋莫名!雪是人世的精灵,玲珑剔透,难怪《红楼梦》里的妙玉要用旧年的雪为宝玉煮茶呢!若不下雪,忙碌辛苦一年的乡民哪能休息呢?修水库,挑塘泥,弄渠道,挖土整地,没有一天空闲呢!若不下雪,小伙伴们哪能疯玩呢?下了雪,玩就名正言顺,理所当然了。若是春夏秋三季,你想玩,偷个懒,门都没有!春天睡懒觉,想“春眠不觉晓”,打人的条子立马把你屁股绽开了花;夏天尚未天亮,黑灯瞎火,就喊你起床,“太阳晒屁股了!还在挺尸!”你一看外面黑漆漆的就想还睡一会儿,骂声像雨点一样又密又大,催命鬼一样,催得你立马翻身起来;秋天更加了!秋收太忙,你还敢偷懒么?
把门板卸下来,搬来两条高长凳,弄几个小砖当网子,一个简易的乒乓球台就搭建起来,刚打几下,一条街几十个小子小妞们忽啦啦就围过来了,甚至形成人浪声浪,一张球台怎么够呢?于是一个人打三点或五点,众乐乐才是乐嘛!但人多了就形成江湖,就生出是非来,抢打球权,或者耍赖,耍蛮横,年长者欺负年小者,大鱼吃小鱼 ,小鱼吃虾米。刁蛮任性者就信奉拳头,于是打着打着就不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了,反倒变成打斗场,总有人头破血流,喊爹叫娘,不欢而散。也有和平共处的时候,但昼短夜长,尚未过到瘾天就黑了,幸好有雪,别人是囊萤映雪,我们是借雪打球,白色的球在两边跳来跳去,估摸着打,那干劲和快乐无以言说!
腊月里吃鱼是家常便饭,山里多水塘,几乎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地步。因为干旱,又在山岭上,水贵如油呢!所以就大量挖水塘,恨不得把雨水一滴不漏地收集起来。到了腊月,今天是我家干塘,明天是你家,后天是他家,大概要十多天才能消停。虽然大鱼是卖了,但鲤鱼,鲫鱼,长条子鱼,“苦憋尸”是吃不完的,还有田螺,蚌壳,用酸萝卜炒着吃也是山珍海味呢!当然,过了小年后,家庭主妇就忙开了,总是围着灶台和砧板打转转,小孩子就围着灶台转,煎油时,就眼巴巴的看着油锅里翻滚的油渣子,指望大人赏几个;大人做“黄炸”时,(一种面粉掺入糯米粉,加水加鸡蛋搅拌均匀后用手捏成团的一种食物,比较奢侈一点还加入五花肉末,然后放入翻滚的油锅中炸)小孩子最兴奋了,那“黄炸”难得吃一顿,也是过年才能吃到呢!等到大人在油锅里捞出来,就忙不迭地用手捡,好烫人!但管不得那么多,即便手和嘴烫成了泡,还是忙不迭地往嘴里送,呼哧呼哧的吹气,手忙脚乱,大人总说“饿龙山上下来的!”或者“饿死鬼投胎的!”挨骂也顾不得了,那“黄炸”又香又酥又脆,天下第一美味吧?
其实吃也无可厚非,民以食为天嘛。但小孩子其实是喜欢腊月的气氛,喜欢腊月里溢满了各种食物的香味。比方说做糍粑吧,这是过年的一个重要仪式,甚至是丰年的一个标签。一说做糍粑,小伙伴们格外高兴,一家做糍粑,满街的人全出动,大人帮忙蒸,帮忙捶,帮忙做,小孩子呢,帮倒忙!捶是很费力气的,两个精壮男子挥着木槌,对着石槽里蒸熟的糯米,你一捶,我一捶,即便是雪皑皑的天气,呵气成霜,也是挥汗如雨,先是把破棉袄脱了,接着脱内衣,后来干脆赤膊上阵!几个人轮番上阵,围观的小孩和老人里三层,外三层,那阵势比看戏还热闹呢!
(本文作者系邵东农业银行干部,邵东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