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鲁付安/两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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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付安

1982年春天，我正在镇上读初三。

5月28号下午，我狗毛大突然来到学校，说父亲让我回家有事。我心里一惊，知道父亲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耽误我上学。路上狗 毛大告诉我，父亲种的几亩郑杂五号西瓜已经熟了，这几天必须卖，我娘又生病了，父亲就让我回来帮他卖瓜。匆匆赶到瓜地，看到父亲正在西瓜地里卸瓜，路边已经堆起一堆西瓜。我二话不说，下到地里去摘西瓜。父亲铁青着脸，说了一句回来啦，就埋头干活。，我问父亲，娘咋病了，父亲淡淡的说，累的，腰疼。父亲一向少言寡语，脾气暴躁，我也不敢多问，赶紧摘瓜。从小就跟着父亲摘瓜卖瓜，我用手弹一弹就知道哪个瓜熟，哪个瓜还得几天熟。天刚擦黑，我和父亲就摘了一架子车西瓜。

当时我们鲁湾村的西瓜，由于地膜覆盖，成熟早，红沙瓤，特别好吃，每当旺季，近到驻马店，远到湖北武汉、十堰市，都有瓜贩子用大卡车来拉。可要等瓜贩子来收购，价钱就很低。如果拉到驻马店去卖，每斤能多卖一毛钱。每推迟一天，可能就要降价一分。父亲为了多卖点钱，就让我回来帮他。

我们这个小山村离驻马店少说也有50里地。娘忍住腰痛，特意为我们做了葱花饼。匆匆吃了晚饭，我们就拉着瓜开始赶路。一架子车西瓜，用草苫子圈着，也只能装上几百斤。虽然不算重，但山村的道路坑坑洼洼，要拉一车西瓜，走50里山路，谈何容易。我要求驾辕，就是在前面拉车把，父亲不让，说你就在后面推着就行。那一夜，我和父亲拉着一车西瓜，拼命的往前赶，唯恐天明赶不到驻马店，卖不到一个好价钱。每到上坡时，父亲的腰就弯成了一张弓，肩膀上的麻绳几乎勒进肉里，拼命的往上拉。到了坡上，就停下来喝一口水，是母亲用一个破旧的军用水壶为我们准备的。路上我不断的问父亲，还有多远。父亲总是说，快了，快到了。父亲看我实在走不动了，就停下来，要给我开一个西瓜吃。我说什么也不让父亲开。最后，她找到一个个头小的，一拳下去，劈为两半。鲜红的水沙瓤。父亲顺手递给我一半。我大口大口的吃，不一会儿就连西瓜皮都啃干净了，抬头一看，父亲竟然一口没动，我问他，你咋不吃里？父亲说，你不在家时，我都吃几次了，等一会儿你走不动了再吃。当另一半西瓜吃完后，我们终于到了驻马店，进到一个大院里。这里是瓜农自发形成的西瓜批发点。

刚把车停稳，立马就有几个瓜贩围了上来。他们看我家的西瓜鲜亮饱满，卖相好，就开始和父亲讨价还价。我坐在地上，像瘫了一样，又累又饿，身上的夹袄被汗湿透了，这会儿湿冷湿冷的。瓜贩子尖酸精能，只给一毛九，一分钱都不让。父亲更倔，不给两毛不卖。我不明白父亲为啥因为一分钱跟人家争执半天。后来父亲脸上露出了笑容，喊我帮忙过秤。两毛钱一斤，这车西瓜卖了九十多块。父亲高兴的合不拢嘴，问我想吃啥，我又累又饿，趁父亲心情好，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要求：想喝肉丝面。父亲豪爽地说，走！咱爷儿俩喝肉丝面去！

到了一个小饭馆，父亲问老板肉丝面咋卖，那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笑眯眯地说，肉丝面两毛五一大碗。我抢先说，要两大碗。父亲皱了皱眉头，咕哝了一句，咋恁贵？然后摸了摸夹袄的布袋儿，从里面掏出了母亲准备的葱花饼，尴尬地说，俺还有这，就要一碗。

我很为父亲的小气不满，觉得为了省下两毛五很丢面子。那年，我在中招考试中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师范，父亲突然变了一个人，花40元钱给我买了一块海鸥牌手表，还买了的确良衬衫，新裤子新鞋，又拿出一百块钱让我到学校花。我一下子觉得自己从一个叫花子变成了富翁。

父亲就是这样一位平凡又平庸的农民，少年的我虽然没有嫌弃过他，却也不曾感动过。总觉得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

多年以后，我有了自己的儿子，才懂得了父亲。今年暑假，儿子要到武汉参加考研培训班，一个月的培训费八千，生活费两千。给儿子凑够了费用，我和妻子立马赶到了北京，在一个熟人介绍下，到一个工地打工。我一介书生，什么都不会，只好做小工。在38度的酷暑下，每天干11个小时，每月才4000元。看到工友们下了班都去附近的超市买零食和水果，我和妻子也跟着去。可转了一圈，什么都比小县城价钱贵，舍不得买。最后，妻子实在想吃西瓜了，我才狠下心，两块钱一斤买了一只西瓜。这是2019年的夏天，我们买过的唯一一次水果。

有一天，我在工地干活，不小心把右腿的外侧小腿处刮伤了，皮直接刮掉了，露出血淋淋的肉，往外渗血。妻要我去医院包扎。我心里清楚，在小县城处理一下伤口，还要60元，在这大都市里，没有百把块下不来。如果再输液消炎，少说也得200块。我死活不去。妻没办法，只好给我买了碘伏纱布处理了一下。晚上，吃罢晚饭，我给儿子打电话问他在干嘛，儿子兴奋地说，爸，你放心，我在这边很好，现在正和一位同学一起吃中华鲟呢，一条中华鲟才200元，爸，你吃过中华鲟吗？我一听两百元买一条鱼，心疼得不得了，但马上对儿子说，儿子，爸早就吃过，你好好吃，记住，吃完饭，别让你同学掏钱，爸今天运气好，捡了200块钱，给你发红包。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中华鲟是什么模样。

可我不想委屈孩子，我想把最好的留给他，让他的青春不留遗憾。

我忽然又想到了父亲，想到了两毛五一大碗的肉丝面。我不禁泪流满面。

只有做了父亲，才能明白父亲的真正含义。那就是，拼尽全力，把最好的留给子女，把最苦的，留给自己。即使天塌下来，自己扛着，却不让子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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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鲁付安，河南省确山县第一初级中学教师，县作协会员，在《驻马店日报》等多家媒体发表作品数十篇。

《河南文学》杂志是河南阅读学会旗下的一个纯文学刊物，双月刊。以“不厚名家、力推新人”为办刊宗旨，以“不唯名家，但求名篇；不拘篇幅，唯求美文；不唯形式，文道并重”为原则，主要刊登小说、散文、诗歌等文体，面向全球各界征稿，所刊登稿件主要从“河南文学杂志”微信公众平台推送的稿件中选取（已在其他媒体刊发并被原创保护的，本平台不予刊发）。欢迎各界人士踊跃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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