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锡腾——援越抗美生活系列纪实之五:苦中有乐
友谊关外的难忘岁月(5)
——援越抗美生活纪实
5.苦中有乐
好不容易星期六到了,终于盼来了一个星期天。明天可以暂时把沉重的学习放在一边,轻松愉快地玩一天了。
不过在部队里过星期天,可不象在家中那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要出营区一律要请假,而且也不能一下子全走光。能被批准外出的人数是极其有限的——都走了,万一有战斗情况怎么办?当然,在营区内部就可以放松一点。
晚上,排长传达了连里的决定,为了让我们这些新同志能有机会去看看“山水甲天下”的桂林美景,上级领导允许各个连队安排部分新兵到桂林市区去游览,但不是一拥而上,而是有组织有纪律分期分批地去,每个星期天去一部分,比例大概是每班一到两名。大家听到了这个好消息,个个欢呼雀跃,谁都想去看看风景如画的桂林市区,看看独秀峰、芦笛岩、象鼻山……恨不得今天晚上不睡觉就去。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但至少都想明天能拔个头筹,首先争取到这个机会。可想而知,其竞争的程度是何等激烈。正在考虑想什么方法争取这个名额时,一班长找我们来了。
“怎么样,明天去不去桂林?”
“不知道能不能争取得上。”我们一脸愁容。
“到桂林的时间还有的是,等到大家都去了再去不好吗?其实,奇峰镇周围也很好玩,有山、有水、还有许多桂林看不到的景色。明天我们一起去爬山,把名额让给农村兵去。”
虽然从内心来说不是太愿意,但由于是他的建议,还是得到我们的一致拥护。在班务会上,我们武汉兵大大方方地谦让,引得全班同志都敬佩地看着我们,排长、班长更是着实把我们表扬了一阵。
星期天早晨,去桂林的队伍向市区出发了,我们几个武汉兵在一班长的带领下也向着营房背后绵延的群山出发了。刚到新兵连那天,我们就注意到了这一片陡然而起,千姿百态的山峰。这些奇峰异石,与那漓江边上那秀丽的群峰相比,它们显得更高大、更粗犷、但依然不失之秀丽。它看上去离我们是那样的近,好像就在河对面营房的背后,只要伸伸手就可以摸得到,可是要想走到它的脚下,却花了我们整整半个小时。
桂林的山与其它地方的山不同。其它地方的山都是从地面缓缓升起来,一个山峰与另一个山峰都是相连的,而这儿的山峰却好像是从平地上陡然长出来的,各个山峰甚至互不相连,就像菜地里长的一棵棵大白菜。我们在这些山峰之间穿行,发现不少山体下面都有巨大的洞穴,进去阴森森的,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深,有的洞里还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大部分地方山坡很陡峭,但也有的地方比较缓,我们就攀登着裸露的山石往上爬。只见山上处处怪石嶙峋、张牙舞爪,爬起来很困难,一不小心就会划破衣服,割伤皮肤,甚至滚下山崖。由于我们不懈的努力,越爬越高,渐渐发现这些山峰其实与普通的大山一样,也是互相连在一起的,只不过在远处看不到根部而已。现在我们站在山峰的最高处,向四面眺望,整个奇峰镇都尽收眼底:绿树掩映之中,红色的营房,灰色的操场,黑色的道路,绿色的河流,这一切镶嵌成一幅巨大无比的美丽图案。更让人兴奋的是,在山的两面各有一个军用机场,每隔几分钟就有一架米格式战斗机在跑道上起降,向我们展示人民空军的飞行技巧。远处,漓江像飘带一样洒落天边,再往前看,浅色的建筑物在群峰之间若隐若现,我猜想那就是我们向往的桂林市区。现在,我们的那些战友可能正在街上走,尽情欣赏那儿美丽的景色。但是,我认为今天我们过得更美好,因为桂林市去将来还有机会去,而这儿却是将来很难来的地方。
星期天除了出去游玩外,也是自己处理个人事务的时间。洗澡,换洗衣服,理发也是这一天中必须完成的任务。
为了节约钱,头发长了一般都是新兵之间自己相互理。连里有一套理发工具,谁需要就去借,到了星期天,就是各种流派,各种风格的理发师各显神通的时候了。谁的手艺高,不用做广告,一看他手下的“产品”就知道了:有马桶盖,有小平头,有顶上一撮毛,还有带花纹的光头。当然,这其中也不乏高水平的手艺,这样的师傅到了星期天就特别忙。记得有一个秭归兵,好像也是个高中生吧,每个星期天都忙着给连里同志理发。可能是“山中无老虎,猴子充霸王”的缘故,都觉得他的手艺还可以,连指导员也经常找他理。指导员是个东北人,将近四十岁,人长得高高大大的,很气派。以后才知道,他其实是三营的教导员,临时在新兵五连当指导员。秭归兵总是把他的头剪得太高,搞得像是农村的小青年似的,看起来特别别扭。我在学校也曾经给同学理过发,练过几天手艺,到部队一直还没有露过一手。看到指导员的形象被他搞成这样,就有了“卧虎藏龙跃跃欲试要出山”的愿望。在同学的一再怂恿下,我终于拿出看家本领为指导员理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头。这次一炮打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成了指导员的专业理发师不说,连里其他同志纷纷找上门来,个个星期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集体文体活动也很多,各个连队、班排每周总会安排出一定的时间教唱歌。当时,各种新的、非常优美动听的革命歌曲不断涌现,它们通常是通过广播电台推向全国。但在部队里,收听广播的条件有限,有识谱能力的人又不多,要想把这些歌曲推荐给我们这些基层战士,就要靠战士中那些有一定音乐天才的人手把手地教。这些识谱的战士拿到歌单后,一句一句先按着简谱将曲子教会,再教唱词。要让这些五音不全的战士把歌唱准,他们真可下了不少功夫。“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是我们重点学的第一首歌。后来入越的秘密公开后,又有老兵教我们唱越南歌曲,“越南中国”和“解放南方”是当时在越南广泛流行的两首爱国主义歌曲,不仅词句优美,而且曲调刚劲有力,深得我们的喜爱,再加上中文、越语歌词一起教,唱起来更有劲。这三首歌,在以后的时间内伴随着我们在越南渡过了五百多个日日夜夜。
再就是打篮球。那个时代篮球运动在中国极其普及,各个单位——工厂、机关、学校、连队,差不多都有一到几个篮球场,群众中,特别是年轻人中爱打篮球、爱看篮球的不计其数。我们这些新兵半数以上都是来自学校,不少人对篮球爱到了入迷的程度。有人几乎将所有的空闲都花在篮球场上,一有空闲就在篮板下练习投篮、上篮,遇到比赛更是场场必上。只是新兵连洗澡条件不好,每天打完球都没法洗澡,只好让身上总是发散出一阵阵汗酸气。
整个星期都忙着学习,好不容易盼到了一个星期天,给家里写封信也是必不可少的,写完家里的给朋友写,写完朋友的给同学写,一写就是厚厚的一摞。最后,还要分别给送日记本的两批女同学写信,而且是一封长长的信。请你们不要以为我是脚踏几只船,实际上我是一只船都还没有指望,我现在仅仅只是一个爱情大海上的漂流瓶而已。虽然双方来往信件都是厚厚的一摞,但信中堆砌的满是革命词藻,尽管在对大量信息进行过仔细的分析和处理后,还是能发现一些含义深邃的片言只语穿插其中,但目标尚不明确,局势也不明朗,我这只漂流瓶还不知道最终能飘到什么地方呢。回信时,就要费尽脑筋,深刻体会来信中的精华,充分发挥自己的文采,再将这些含义深邃的片言只语经过适当的放大后再发回去。
假日里更多的时间都是在老乡、同学的闲聊中度过的。在过去的一周内,谁接到女同学来信了,谁的“甜蜜事业”有所进展了,都会在这种特殊的场合公开。有进展了,大家祝贺,有挫折了,大家出主意。你的事业就是大家的事业,大家的事业大家关心。假如谁有幸能接到一张对方的照片,大家更是像接到明星照一样互相传看。
一支队支队长龙桂林同志
在我们武汉兵中间谈得最多的话题还是越南。
几个星期过去了,我们总是不遗余力地向一班长进攻,总想从他的口里套出一些秘密来。也许是他见到我们确实已经知道底细,或者已经向上级汇报并得到允许,他开始慢慢向我们透露一些部队在“那边”的情况。
1964年“北部湾事件”后,美国对越南北方的轰炸逐步升级,对越南北方工业、交通等重要目标进行破坏。为了阻断中国大量援越物资的南运,连接中国的各铁路干线和各主要公路便成了美机轰炸的重点目标。
当时,越南北方的铁路是以河内为中心向四面辐射的5条干线,即河内通往友谊关的北线,通往老街的西线,通往太原的中线,通往海防的东线和通往荣市的南线。这些线路的轨距都是一米宽,一般称其为米轨铁路,亦称小铁路。这几条米轨线的路基、桥梁涵洞标准低,质量差,主要桥梁又多是铁路公路两用桥,桥面低,受洪水威胁大,加之缺乏迂回线,铁路联不成网,本来就很难保障战时运输的需要。又由于大桥、大站集中,目标暴露,遭美机轰炸后,这些重要设施已被严重破坏,铁路运输基本处于瘫痪状。
1965年5月,越南人民民主共和国主席胡志明秘密来到长沙,拜见了当时正在长沙视察的毛泽东,请求中国派部队入越帮助修建北方的公路、铁路、机场。毛泽东主席和中国政府立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一要求。
1965年6月9日,中国援越先头部队二支队分三路进军越南,协助修筑防空工事和机场。
半个月后,以铁道兵二师为主组成中国工程部队一支队,由龙桂林大校任支队长,郭延林少将任政治委员,下辖二、六、七、九、十、六十三团等6个团。早在这之前,即当年4月12日,龙桂林支队长就带着工作队先期入越,对越南的铁路维修和新建任务进行了考察,同时正在湘西修建公路的二师所属部队也立即向涟源、娄底一带集结,进行了将近3个月出国前的整训。1965年6月23日开始,一支队兵分两路,从友谊关、河口陆续进入越南,开赴北线、中线,执行对河内以北地区铁路的抢建、抢修任务。
接着,又有以空军部队为主组建的三支队入越,承担帮助越南修建机场的任务;以工程兵部队为主组建的四、五、六支队分批入越,承担1、3、7、8、10、11、12号公路的修建或改建任务;还有若干个高炮部队组成的支队协助越南防空部队防空。
一支队入越后的任务是:改建北线和中线,在原有的米轨之外增加一条轨道,改建为米、准轨两用的 “三条腿”铁路;增建、扩建数十个车站、车辆段和隧道等保障设施;改善和加强原来标准过低的路段、桥梁、涵洞及配套设施,对改善难度大的线路,重新开辟迂回线;新建克夫至太原(克太线)的准轨铁路(部分混合轨),形成沟通北、中两线的大迂回;以克夫、安员等4个枢纽站为节点,各新建一条联络线,形成局部小迂回,使各条铁路联络成网;修建铁路战备工程,包括重点桥梁、车站、隧道,抢建便线、便桥、渡口及迂回线,为重点站、线、桥梁架设通信迂回线,敷设水底通信电缆等;为11座大小铁路桥梁进行防洪加固。
我们所在的部队铁道兵二师六团此前正在湖南洪江的高山密林中修筑湘西到黔东的森林公路。接受任务后部队立即转移至涟源县,在那里进行整编,同时进行了近三个月的思想教育和军事训练。在这段时间内,部队的代号改变了,同时部队的编制也大大扩大了,一个连队从原来的9个班扩编到15个班,每个班从10人左右增加到15人左右。一个连队的人员增加了近一倍。整个部队集中学习了越南人民与美帝国主义进行斗争的形势,学习了支援越南人民抗美斗争的重大意义,还学习了上级制订的入越人员要遵守的条例,强调我们是作为“五个代表”去支援越南人民的:即代表伟大的领袖,代表伟大的国家,代表伟大的党,代表伟大的人民,代表伟大的军队。因此要求我们在越南要尊重越南的党和军队,尊重越南人民,要为越南人民做好事,要爱护越南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除此以外,还学习简单的越南话,学唱越南歌曲和歌颂中越友谊的歌曲。同时,地方及总政机关也派各类人员深入到部队,以协助部队完成各种任务。如从铁道部门和交通部门来的筑路工程师,大桥局来的桥梁工程师、老桥工,从上级部队医院和地方卫生单位来的医护人员,从文艺部门、新闻单位来的演员、记者、摄影师、作家等,还有从铁道兵学院来部队见习的学员。他们有的留在支队、大队机关工作,也有的直接下到连队,一方面为连队战士服务,一方面采集新闻、体验生活。
6月26日,六团进行了全员动员,27日登上火车,踏上战斗征程。他们乘火车经过两天两夜的长途行军,于7月1日到达广西中越边境,并在凭祥友谊关换乘米轨火车入越。由于这一天是党的生日,所以大家对越过友谊关的时间和气氛记得非常清楚。车内的乘员全都是清一色的深蓝色着装,头上戴的是越南人民军所戴的那种盔帽,既无帽徽,也无领章,看起来一点不像军队,倒像是一群颇有组织纪律的工程队。确实,此时这支部队不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为了保密的需要,其正式称呼已经更改为“中国自愿工程队一支队”了,下面各团的代号也分别称作二大队、三大队、四大队……我们六团的代号是二大队。
援越部队战斗分布图
“你们在那边时,老美轰炸得厉害吧!”在一班长的影响下,现在我们已经会用“老美”这个词称呼美国人了。
“刚入越时,我们主要集中在靠近中越边境的谅山、榔那一带加宽铁路,就是加宽路基,再在越南的米轨铁路外侧加一条铁轨。那时轰炸还不是很厉害,从1966年开始,特别是那年夏天,是美机轰炸得最厉害的时候,什么F101、F105、B-52……一来就是黑压压一片,炸得真是狠。”
“不是报纸上说越南人民用步枪都打下了飞机吗?”
“好像不是那么容易。一个连队如果能打下一架美国飞机,绝对可以立大功。”
“轰炸时你害怕吗?”
“刚开始也有点怕,现在无所谓了。不过敌机来了,我们老铁可以进防空洞,总的来说还是相对安全的。高炮部队就惨了,他们要顶着打,牺牲的人不少。我们铁道兵每个大队都有一个高机连——知道吗,就是高射机枪连,他们在轰炸时也要顶着打,不能钻防空洞。七班长就是高机连的,你们看他高高大大的——高机连的人都长得又高又大。”
大家都没有做声,也不知自己此时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我觉得心里有点儿矛盾,既希望我们能早日到“那边”跟“老美”干一番,心里面又有点不太踏实,毕竟要面临生与死的考验呀。
一班长又说:
“最近收到老连队战友来信,他们说,二月份炸得最厉害,飞机一天来几批。但是最近停了下来,已经近一个月没有什么动静了。据说老美现在撑不下去了,想要与老越进行停战谈判。”
原来现在“那边”也无战事,和我们这边一样平静。听一班长这样一讲,大家心里不免又有点儿遗憾。“那边”战火纷飞,我们心中多少有些紧张,谁知道炸弹会不会落到自己头上?现在战局平静了,心里又像缺了点儿什么,毕竟我们期待已久的心愿还是想到真刀真枪的战场上去走一遭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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