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贝鲁奇:非常罪,非常美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武汉疫情,仍然牢牢牵系着无数人的神经。
而在这次「风声鹤唳」的时代灾难当中,有一个人的名字,被推至风口浪尖。
她就是韩红。
一开始,作为慈善事业的「领头羊」,她被千万人歌颂;
不多时,某网络人士一篇又一篇「讨伐檄文」,直击命门般地,想要将韩红「拉下神坛」。
具体细节,不加赘述,值得一提的是,事态的发展,果不其然,毫无新意。
恰恰顺应了道家哲学里的——盛极必衰,物极必反的道理。
任何一件事情、一种品质、一个人,只要发展到顶峰,余下便只得衰落与倾颓。
所谓「亢龙有悔」是也。
比起孰真孰假、孰是孰非,令人玩味的更是,背后的扭曲世相。
原来善良,也可以沦为一种罪行,只要它触及到某些人的软肋——
软肋,可以是纯粹的物质利益,可以是对名利的奢求,亦可能是对于自身卑怯的掩饰。
原来美德,也可以转化为一种犯罪。
只要它「招摇过市」,万分耀眼。
因为有些人的眼睛,畏惧于这样的强光。
因为有些人的心灵,畏惧于被洞穿狼狈。
*
这让我想起那部让莫妮卡·贝鲁奇的美360度全方位展现于世人的经典影片《西西里的美丽传说》。
看似毫无关联的两种存在,却暗含着某种一以贯之的真理——如果可以称为真理的话。
原来美,也可以成为一种罪行。
影片当中的莫妮卡·贝鲁奇,堪称尤物。
每一次出街,她必然是当之无愧的焦点。
整座城市的心跳,都在她胸脯的一起一伏之间翕动;
整座城市的男女老少,都在她的回首低眉之间屏息凝神。
上一次在文艺作品当中欣赏到这种逼人以至于倾城的美,还是在金庸小说《书剑恩仇录》里。
当香香公主出现在军队之间,本来兵戎相见的两个阵营瞬间止戈。
一整个剑拔弩张的世界,只在她的衣香鬓影里恍惚失神。
荒诞吗?荒诞。
美好吗?美好。
如果真有一个人,能够仅凭美貌,让一场生灵涂炭的战争化为无形,那么我愿意相信;
如果真有一个人,能够仅凭身姿,让一整座小城的男人都心潮澎湃,那么我愿意相信。
至少他们曾经亲眼目睹过,尤物。
「尤物」这个称谓很有意思,「尤」本是「多余」的意思,多余的东西,不是「杂质」,而是「出水芙蓉」,而是「鹤立鸡群」。
谁又能想到,在这样一个本应平凡的小城,竟然会有这样一个惊世骇俗的美人?
但是,「出水芙蓉」、「鹤立鸡群」的侧面是什么?
是一片腐臭的淤泥,是庸庸碌碌的众人。
美,可以装在箱箧宝盒中,名垂青史;美,一旦招摇过市,瞬间狰狞扎眼。
玛莲娜远在战场的丈夫,本充当了「箱箧」的功效,虽然人们依旧蠢蠢欲动,但碍于世俗,始终心存提防,谁知她丈夫「战死沙场」的噩耗流传开来,刹那间人心的魔域大开方便之门。
至此,美,因为美的存在,而让丑无处遁形,于是丑为了让自己有立锥之地,摩拳擦掌地绝地反击。
于是我们看到了越来越令人触目惊心的「世相」——
年轻气盛的男学生公然在玛莲娜父亲的课堂上对她言语冒犯、毫无顾忌;
家有妻室的医生深夜在玛莲娜的家门前流连,还扬言她是自己的未婚妻;
老而无状的律师借着给玛莲娜声张正义的契机对她伸出魔爪……
在人们的眼中,玛莲娜是天生的妓女,否则何以美得如此张狂?
直到世道终于将玛莲娜逼成了妓女,于是早已恨之入骨的妇人们对她拳打脚踢,撕扯她的衣裳,剪短她的头发……
玛莲娜微薄的尊严,荡然无存。
女人心头松了一口气……
美人又如何?
当了妓女还不如庸脂俗粉,男人对她心痒难搔,看她如今这副尊容,还有谁会魂牵梦萦?
男人心头送了一口气……
从前万般思量不可得,今日虎落平阳纯属自作自受,看她还如何饰演仪态万方。
这个小城那一场旷日难消的「暑热」,随着玛莲娜的离去,终于退却。
人们终于能够安安心心地过自己的寡淡生涯。
很久之后,玛莲娜和丈夫又回到了这里,带着满身满心的伤痕。
她终究在无情岁月里沧桑了一些,但是容貌还是一如既往的美好。
只是,人们对她的态度,产生了180度的转变。
因为她的美,又回到了「箱箧」中,因为她的美,曾经被人那样的「摧残」。
战争过去了,传说终究只是传说。
人们需要的是生活的安居乐业,人们渴望的是心灵的救赎。
人们习惯的是,一边制造罪孽,一边自我原宥。
*
很多年前,我不明白,导演为何要以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视角和口吻去瞩目和讲述这个旖旎而又悲哀的故事。
是刻意制造香艳乃至不伦氛围,撩拨人心?
多年之后,我方才明白,导演朱塞佩·托纳多雷可谓「苦心孤诣」。
其一,由他者的视角进入,电影题目里的「传说」才得以坐实,加之这一位他者的年岁尚小,如此「传说」得以流长,更显跌宕;
其二,美之所以为美,而不会因为复杂险恶的人心遭受摧残甚至是颠覆,只能透过一双足够纯净的眼睛,一颗足够敏感而单纯的心才能够实现;
其三,青春岁月的爱,让人多情,让人泥足深陷,让人一意孤行,这一切,让玛莲娜「真实的」、「寂寞的」、「恍惚的」美,得以绽放绚烂光彩,因为成年女人心里只有怨,成年男人心里只有性。
正因为此,我们才得以领略到,独居在家的玛莲娜,随着动人缱绻的音乐曼舞;脸上盖着纱布,慵懒而颓靡地,倚在椅子上,感受着夏日薄暮的温存;在院子里的大树下,欲说还休,欲言又止,那些不甘与眼泪……
人们看到的只有肉的波动,他看到了灵的震颤与寂寞。
一整座小城的罪恶,在少年的眼中,才真正算是得到了荡涤与清洗。
而不是那一颗颗橘子,而不是那一件随手相送的衣服,更不是那三两句夫人。
至少曾有一个人,那样小心翼翼,那样曲意逢迎,那样郑重其事地,目睹过、欣赏过、珍重过,玛莲娜的美。
至少曾有一个人,知晓这从头至尾的真相。
*
可想而知,从此之后,小城终于恢复了安宁。
没有战争的威胁,没有绝美的挑衅。
世界上,少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尤物,多了一个步步沉稳的女人。
只有传奇在空气中,幽幽缭绕。
没有人再忌讳她的美,因为大家都沉入了各自的世俗烟火,一同庆贺这可歌可泣的芸芸众生。
到头来,传奇的背后,都有着累累的伤痕,可告人的,不为人知的。
还是做一个寻常人最好,堪称福气。
电影里的玛莲娜,承担着美的罪名,饱经忧患,电影外的莫妮卡·贝鲁奇,虽然并未遭受过如此的对待,但也并非「顺风顺水」。
她的美丽是她的武器,却也成了她的软肋。
太多的人乐意消受她的美,却难以拨云见月窥探她的灵魂。
所以在她的大多数艺术作品中,「美」始终是她一以贯之的「通行证」。
人们很难去揣摩她内里的深刻,或者被赋予更多诠释的可能。
就像昔日的玛丽莲·梦露。
当大众习惯了以「花瓶」的视角去斟酌打量她,她也的确能从中获益,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得到一些,失去一些,至于功过,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像《了不起的麦瑟尔夫人》里那个住豪宅的知名脱口秀女演员苏菲。
在耶鲁大学学戏剧时候,她梦想的角色是美狄亚、娜拉,或者海达盖伯勒,可是现实让她成为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女明星。
她有自己的话语权吗?当然有。
她的「话语权」有多大的份量呢?足以让她扭转乾坤,从容做自己?却也未必。
这当然不是她独自一人的悲剧。
午夜梦回,我想这或许也是莫妮卡·贝鲁奇的心声。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我最初知道她,并不是因为这部蜚声国际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也不是因为那部尺度大开的《不可撤销》,而是《惊情四百年》。
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个出现在年轻英俊的基努·李维斯床榻之上,张牙舞爪,身段绝美的女魔,原来正是莫妮卡·贝鲁奇。
这个女人,美得天怒人怨,美得放浪无度。
*
最后,再回头看这两件事内里的因由,不由人不感慨:
人们时时刻刻歌颂着真善美,只是一旦真善美落到了身前,便会悄然蜕变出种种令人侧目而视的魔幻诡谲。
真诚,是不是扎着缎带的虚伪?
善良,是不是戴着冠冕的邪恶?
美丽,是不是穿着华服的骷髅?
倒是《红楼梦》里那一面风月宝鉴一锤定音。
看到阴曹或者美人,全在自己一片心。
坠入深渊或者得到救赎,也只是自己成全自己。
这世上本就没有至纯至高的美善。
人们最应该孜孜以求,锱铢必较的,从来都只是自己是否无愧于心而已。